虞云国|曾巩《局事帖》二题_曾巩_乡贤_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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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贤时彦对曾巩《局事帖》多有考论,笔者不贤识小,仅对两个相关问题,结合文献,略说浅见;当然,限于史料,也仅是管窥而已,不当之处,尚祈指正。

曾巩《局事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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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党乡贤之旁证

据《式古堂书画汇考》卷12著录云:“曾子固《局事多暇帖》,行楷书,印书纸背。”今据存本行款,过录标点如下:

局事多暇,

动履禔福。去远

诲论之益,忽忽三载之久。跧处穷徼,日迷

汩于吏职之冗,固岂有乐意耶?去受代

之期虽幸密迩,而替人寂然未闻,亦旦

夕望望。果能遂逃旷弛,实自

贤者之力。夏秋之交,道出

府下,因以致谢

左右,庶竟万一,余冀

顺序珍重。前即

召擢,偶便专此

上问,不宣。 巩 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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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勾 奉议无党乡贤。 二十七日。谨启。

帖文过简,语焉不详,若干问题仍值得“疑义相与析”。

《局事帖》说及致书对象,仅有寥寥八字:“运勾奉议无党乡贤”。“运勾”即“转运司勾当公事”的简称,该人差遣实职,乃转运司属官。“奉议”即元丰改制新颁寄禄官“奉议郎”的简称,系受文者的阶官。“无党”应是受帖者的字,徐邦达先生在《古书画过眼要录》里以为就是欧阳修弟子、为《新五代史》作注的徐无党。这一推断的失误在于,徐无党是婺州永康人,与南丰曾巩攀不上同乡关系。或说《局事帖》乃曾巩在两浙东路为官时所作,他以地方官身份可以称徐无党为乡贤。但这种曲为之辩仍难自圆其说。曾巩在两浙东路仅有熙宁二年(1069)通判越州与元丰二年(1079)出知明州的仕履,而《局事帖》中那位无党明白无误地结衔“奉议”官阶,这一寄禄官衔要到元丰三年九月以后才恢复使用。于此可以断言,这位无党,绝无可能是徐无党,而是别有其人。

这位无党应是曾巩同乡,故以“乡贤”相称;而按宋代称谓惯例,一般不以名直呼同辈,故无党应是其字。通过查索,王安石有《出城访无党因宿斋馆》诗,据李德身《王安石诗文系年》,此诗写于其变法之前的治平三年(1066)。其最后说:“生涯零落归心懒,多谢殷勤杜宇啼”,民间将杜鹃啼声解作“不如归去”,故《王荆文公诗李壁注》云:“观公末句已有不归临川之意”,可见这位“无党”与王安石同乡,故话及归乡事。与曾巩同属旧党的彭汝砺(1047—1095),在其《鄱阳集》卷10有《寄题晏无党少府》诗,宋代常以少府借称县尉,元丰改制后也指“判少府监”。这位晏无党少府与王安石出访、曾巩致书的对象很有可能是同一人。笔者推测,北宋仁宗朝宰相晏殊与王安石同为抚州临川人,这位无党也许即出自临川晏氏,故王安石与谈归乡问题。

查弘治《抚州府志》卷18《科第一》,嘉祐四年(1059)刘煇榜下有进士晏朋,注云:“(晏)殊从侄孙”,临川县人(清雍正《江西通志》卷49《选举》同)。中国古人称呼有名有字,一般说来,字是男子及冠之年才据名而取的。据《太平御览》卷362引《秦记》说:“冠而有字,所以尊其名也。名成乎礼,字依乎名。名,字之本;字,名之末也。”文献学研究指出,在据名取字的传统中,“名与字有意义上的联系”,其原则“有的名与字是同义词”“有的名与字是反义词”(参见王力《古代文化常识》)。而“朋”与“无党”恰构成“名与字有意义上的联系”,属于取字传统中的反义词原则,也即宋人所谓的“有因其名之美而抑之者,有因其质之偏而矫之者”(俞德邻《左近仁字说》)。类似的例证在南宋梁克家编纂的《淳熙三山志》卷29《人物类四》中也有“黄朋举,字无党”的记载,故可推断这位晏朋即字无党。

另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48元丰七年九月庚申条云:“转运司管勾文字、奉议郎晏朋,宣德郎王惟各罚铜十斤,坐不应副麟、府州赏功绢也。”这位晏朋罚铜时任转运司管勾文字,其差遣实职的简称与《局事帖》里无党乡贤出任的“运勾”正相契合,奉议郎的阶官也与《局事帖》里“奉议无党乡贤”如合符契。《局事帖》作于元丰三年,罚铜时在元丰七年,晏朋的差遣与阶官或在同一考课磨勘周期内,故未有变动。由此足以断定,这位罚铜的晏朋就是弘治《抚州府志》里那位晏殊的从侄孙、嘉祐四年的临川县进士;他与上文王安石出访的“无党”与彭汝砺寄题的“晏无党”都是同一人。曾巩虽是建昌军南丰人,但建昌军在唐代与五代前期都属抚州治下,直到元代,吴澄尽管籍贯是抚州崇仁,跋曾氏墨帖落款时仍敬书“乡后学”,故曾巩称临川人晏无党为乡贤完全是顺理成章的。

作帖月份之再考

2016年,尹光华先生著文《千年遗珍人间孤本:曾巩〈局事帖〉初考》(下称《局事帖初考》),其中多有胜义。他以《局事帖》已经以元丰改制的阶官衔称无党,坐实其只能形成在元丰三年(1080)九月十六日颁行元丰官制后,极具说服力。但进而认为:

当年十月二十六日神宗已召见曾巩,“赐对延和殿”,并结束了外放生涯。因此,这封信只能书写于九、十月间。由于信末已写明“二十七日谨启”。而九月至十月二十六日之间只有一个“二十七日”,即九月二十七日,它便是书写本札的确切日期。

李震在《曾巩年谱》修订版中即采此说。笔者认为,这一判断或许未能言必。之所以有此异议,关键在于对以下帖文的不同解读。先列《局事帖初考》理解的引文:

夏秋之交,道出府下,因以致谢左右,庶竟万一。余冀顺序珍重,前即召擢。偶便专此上问,不宣。

笔者则将这段文字点读如下:

夏秋之交,道出府下,因以致谢左右,庶竟万一,余冀顺序珍重。前即召擢,偶便专此上问,不宣。

也就是说,《局事帖初考》以为“前即召擢”的是无党,我却认为是曾巩。

曾巩自熙宁二年(1069)与王安石政见有异,便自请外放,其后十二年间历知六州,转徙南北。熙宁十年(1077)起,曾巩以“母老多病,见居京师”为由,一再恳求朝廷“或还之阙下,或处以闲曹,或引之近畿,使得谐其就养之心”(《曾巩集》卷16《福州上执政书》),却未能如愿,仅依次从福州易明州改亳州而已,连《宋史》本传都说当时舆论“颇谓偃蹇不偶”。不料元丰三年(1080),曾巩新接移知沧州的任命,比起亳州来,这将意味他离寓食东京的八旬老母更加遥远。百般无奈下,他在往赴沧州转道抵京前向皇帝上状,要求面见宋神宗。他一再强调自己“远违班列十有二年”“窃不自揆,愿奉德音”“伏望圣慈,许臣朝见”(卷34《授沧州乞朝见状》),终于在“十月二十六日伏蒙圣恩,赐对延和殿”,恩准他留京任职,勾当三班院,结束了长达十二年颠簸外放的经历。《局事帖初考》推断《局事帖》作于九月二十七日,恰是曾巩等待德音前途未卜之时,揆之情理,作帖可能性似乎不大。

但倘将“余冀顺序珍重”属上读断,则可理解为:夏秋之交,我经过府上,乘此机会致谢左右,或略表感激之情于万一,其他希冀你逐次珍重。而“前即召擢”,若依《局事帖初考》则属上读,乃曾巩祝愿无党之词。但皇帝召擢有程序与资格的限制,这种空口祈祝反显得有违情理。相反,“前即召擢”若作下读,则是曾巩在前途明朗后通报无党之语:我前不久已受皇帝召擢,让我留京,偶有方便,专作此帖奉告。倘按此理解,《局事帖》应作于十月二十六日赐对延和殿之后,而少有可能作于去留未定忐忑等候的九月二十七日。

在赐对延和殿不久,曾巩再上状要求登对,此即《曾巩集》卷34《乞登对状》所云“伏望特垂圣慈,许臣上殿傅奏,使臣得披腹心,以称前日之圣问”。中华书局本在此状下据《南丰曾先生文粹》有校记云:“元丰三年十一月十八日进入。”《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10元丰三年十一月壬子(即二十四日),即载有曾巩登对的详细内容(其内容包括《曾巩集》卷30《请令州县特举士劄子》《议经费劄子》与卷31《再议经费劄子》)。也就是说,曾巩在十月二十六日至十一月二十四日不到一月的时间里,还要赶写以上状劄,而《局事帖》又未向无党提及登对事,故有理由推断:《局事帖》作于延和殿赐对次日,即十月二十七日,曾巩就迫不及待将赐对召擢奉告对方,并诚挚表达由衷的谢意。

作者: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编辑:陈韶旭

责任编辑:李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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