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背村阳戏剧团准备去响水村演出,响水村在巫水河对岸。
时值冬季,寒风凛冽,天寡冷。渡船老板戴一顶长筒绒帽,从头罩到颈部,只留一双眼珠露在外面转悠。
人与道具都上了船,船至彼岸,吴班主问过河费多少,渡船老板不说话,只伸出两个指头勾了勾。
二十元?这么贵!吴班主心里一惊。随即又释然了,一个佝偻猥琐的老头在这冰天雪地里摆渡,想必家境不是很宽裕想搞点生活费。吴班主掏出一张二十元的票子递了过去。
大家弃船上岸,忙着赶往演出地点,可是不久船老板又追上来了。吴班主打个激灵,难道二十元过河费还嫌少?船老板不理论,默默地找回吴班主十八元钱,随即转身离去。吴班主又是一愣,一时语塞。
接待他们的是已经退位的张村长,他说如今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外打工去了,只留下一些老翁老媪在家带孩子。老年人喜欢看老戏,好多人看过燕猴子当年演的《大闹天宫》,那才叫戏呢!今晚就看燕猴子演的招牌剧目《大闹天宫》吧。
吴班主一时噎住,含糊其辞地说,我们不会让观众失望的,一定会拿出最拿手的节目来酬谢观众。
大幕一拉开,却是上演《拷打金银》。当剧情演到“父亲被奸臣所害打入大牢,母亲卧病在床,一双儿女为了筹措钱款给母亲治病,向路人跪拜乞讨”时,两位装扮成剧中人儿女的小演员手端瓷盆,竟走下舞台挨个向观众讨要钱财。
观众瞠目,给钱不好,不给钱也不好,场面极为尴尬。性急的人劈面说,搞什么名堂嘛,是讨钱还是演戏?张村长走上舞台,说,本来是想看燕猴子上演《大闹天宫》过一回戏瘾,哪想到上演什么《拷打金银》。燕猴子当年可不是这样,只管把戏演得精彩,从来就不考虑钱多钱少。让燕猴子出马吧,否则这戏难演下去!
吴班主苦着脸说,燕猴子老了,唱腔身段都不行了,更不能翻筋斗耍金箍棒了。
张村长说,这些你不说我也想得到,就看他做几个猴子动作或者吼几嗓子吊吊胃口吧。人嘛,总喜欢怀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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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班主叹口气,燕猴子今晚他来不了啦,他被我辞了!
张村长打个尿颤,无语……
燕猴子本名叫燕北,本来不会演戏,阴差阳错,后来却成了班主。
燕猴子从小是个孤儿,年少时在河边看守渡船收点碎钱延年度日。没人过渡闲得无聊即在沙滩上学翻筋斗,几年后竟翻得比猴子还灵敏。后来有个江湖剧团过河,遂把他带走了。
十年后燕北回到村里,成立了龟背村阳戏剧团,自封班主。
他擅演猴戏,在平地一个筋斗翻上太师椅的靠背,还能用单脚稳稳站住。最妙的一绝是他在演出前不化妆不开脸,只是嗞嗞地吸着叶子烟。准备出场时从幕后传出一声大喝:老孙来也——跟着一个筋斗翻出来,嘴冒浓烟,人裹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待烟消雾散,燕北再不是燕北,他变成一只着装开脸很精灵的“猴子”。
他凭一曲《大闹天宫》唱出了威风唱出了精彩,以后大家叫他燕猴子。
如今燕猴子老了,不只是不能演猴戏了,还思想愈来愈僵化 。他演戏只图快乐不讲经济效益,演员到处跑,但分不了几个钱,大家很有意见。后来通过投票产生了新的班主。新班主姓吴,姓吴的可不讲情面,燕猴子再不是当年的“猴子”了,吴班主干脆把他给辞退了。
燕猴子走了,麻烦事却来了。以前剧团排练节目夏天打水冬天生火 ,抑或外出演出联系事宜,搭台布景,诸事都是燕猴子在忙。现在没人肯做,演员之间吵闹不休,吴班主很无奈。就有人思念起燕猴子来,但燕猴子离开剧团也就离开了龟背村,且再没人见过他……
张村长发呆。末了摇摇头,转身欲走,观众也跟着要散伙。
慢走!也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一声大喊,只见一个头戴长桶帽的人箭步走向舞台中央,嘴中呼地滚出一股长长的浓烟……待烟雾逐渐消去,舞台中出现一只着装开脸的“猴子”,手中挥舞的“金箍棒”竟是一根撬船棍……
燕猴子回来了!有人惊呼。
观众跟着爆嚷:翻筋斗!翻筋斗!
燕猴子犹豫了一下,突然蹦起来一个空翻,只可惜只作了一个九十度的转体就重重地跌倒在舞台上……
燕猴子!吴班主大叫一声,冲上舞台把燕猴子抱了起来。 燕猴子口吐白沫,人事不醒,看来伤势不轻,急需送医院救治。
张村长感慨万千,带头捐款,半个钟头没到,就捐到几千块元……
离乡卫生院还有半华里,突然燕猴子清醒过来。
吴班主好生诧异,你……你没有受伤? 你……你在演戏?
燕猴子笑了笑,本来想演最后一场猴戏答谢响水村的观众,唉!毕竟年纪大了……不过自身还是保得了,我没事,当年“燕猴子”三个字可不是吹出来的哟!
吴班主摸摸衣兜里的捐款,说,你这不是搞诈骗吗?
燕猴子这才想起问题的严重性来,一时不知所措。
不行,这钱一定得退给响水村的观众!吴班主有点生气。
没想到张村长一口拒绝,说燕猴子的精神太感动人了 ,不管他受不受伤这钱绝不能收回……
剧团最终还是散伙了,散伙后吴班主带着剧团专程到响水村给观众演了一场猴戏——《大闹天宫》。不过这剧团不是吴班主曾经带领的龟背村阳戏剧团,而是花钱请的一个县级剧团。 出场费至少要一万元,而那晚收到的捐款只有两千多元,结果吴班主自己掏腰包垫付了七千多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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