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武彩虹
武彩虹近照
哒哒哒、哒哒哒伴随着缝纫机清脆的旋转声，母亲右手启动机轮，双脚踩压踏板十指灵巧伸拉布料，在我翘首企盼中一件与商店同款连衣裙试穿在我身上。那时候我对母亲无限亲密、崇拜，每在母亲做衣服时我都新奇的依偎左右，等待一块布料如何在母亲十指飞舞间蜕变成一件漂亮衣裳。
心灵手巧的母亲会纺线、织布、绣花做得一手好针线活，不识字的母亲还学会了量体剪裁新款衣服。那时候我的书包是母亲用碎布头拼接成花朵图案的，我头上扎的羊角辫天天绑有好看的蝴蝶结。每年夏天商店里的新款裙装母亲看后，天不亮从地里摘来两筐蔬菜推到市场售卖，然后买来廉价布头给我缝制件同款衣群。
九岁那年腊月，母亲买来块玫红色布料，用鲜黄色做月芽镶边，给我做了身翻领小西服喇叭裤，为了着装配套还给我织了件乳白色假毛衣领套。只是那年的喇叭裤下摆有点夸张，把我一双千层底紫条绒绣有小鸟图案的棉布鞋都给掩盖住了。
在母亲装扮下我如一道彩虹欢笑雀跃的奔跑在乡间田野。 记忆中有几天我持续发烧，父母便昼夜不离身的背着我在砖厂上工。父母忙碌时把我安置在简易草棚，昏昏欲睡间父母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劳作的场景，成为我终生难忘的记忆。纯手工制做砖瓦是极辛苦的体力活，我至今对整个劳作流程记忆犹新，对新鲜泥土的气息也倍加留恋。父母先是用独轮车把一车车黄土，堆积成一米多宽十几米长龙，然后在泥土中间挖沟灌水，待水与泥土融合先用铁铲搅拌，为使泥浆细腻有韧性双脚反复踩踏。然后父亲面朝黄土背朝天，挥舞手臂把一团团泥巴反复摔打装入模具盒抹平。父亲的劳作过程犹如天地间的原生态舞者，娴熟、沉稳、快捷、肢体协调优美。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父亲重复劳作从不停息，而负责把一盒盒砖胎搬至晾晒处的母亲，紧赶慢赶还是不断蹲下喘歇片刻继续干。父亲便声声嘱咐母亲快去草棚歇会，母亲恐因赶不上别人家的产量坚持劳作。
四十多年过去了，父母携手辛苦劳作的场景如现眼前。
八十年代末，家里原本只负责缝制衣服的缝纫机，成为母亲挣钱的劳作工具。那时曾在供销社上班的大姨夫妇开始私营劳保用品，大姨把一批批剪裁好的半成品分散给周边家庭妇女制作。自此母亲更是忙的片刻不得空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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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间勤劳节俭的母亲，想要在三百平的宅基地上建座青砖灰顶的四合院，想要供哥哥弟弟上大学。那几年父亲在镇办工厂上班，除了春种秋收休假几日，平日锄地、拔草、浇灌，村南村北八亩地的杂活，全靠父母夜黑早晚打理。母亲用不停旋转的劳作模式把家人催促的整日不得空闲。在此环境中我们兄妹养成了吃苦耐劳干活效率高的生活品质。
对于出生在上世纪四十年代都是地主成份，成长过程受过太多屈辱、打压、困苦的父母来说，那是段忙碌、幸福、富足，对生活充满无限希望的日子。
时光在日复一日中飞速前行，走进了一个早熟女孩的青春懵懂时代，十二岁我开始执拗的认为母亲千针万线缝制的衣服土气、俗气。我在花儿般的年纪，开始讨厌色彩艳丽的衣服，讨厌传统绣花布鞋，以及款式新颖带有月芽花边的衣服。我的反抗对质直到母亲对我穿衣着装上的放弃，随之反抗的是辍学后在母亲机器式的劳作指使下，让我产生了叛逆心理。日子在一次又一次琐事争执中过去，母亲在我无数次情绪发飙中气的夜不能寐，而后又在我声声呼喊母亲中对我亲近如初。
我的母亲出生于1948年，母亲出生前一年土改运动后家人搬离祖宅，搬进了街对面堆放杂物的土胚房。母亲伴随着高音喇叭循环播放的革命语录，隔段时间各村蜂拥而来，批斗大会的火热现场成长。（姥姥家紧挨磁县西光碌公社大院)每次在这情绪高昂以人民做主的大会上，上台挨批斗的有我三寸小脚的姥姥，有我遭受家庭突变精神失常的姥爷。少年阶段的母亲经历过食不果腹的贫困，目睹过18岁的哥哥在饥寒受辱中自尽，见证过特殊环境下太多的人性扭曲。母亲不止一次说过那是个听到高音喇叭广播全家人头皮发麻的年代。母亲说，同族中有人在父母批斗现场宣布与家庭断绝关系，然后站到批斗者队伍中与红卫兵一起揭发父母的资产阶级罪行。 母亲说，那是一个让人发疯乱了纲常伦理的年代。
可就是在那个年代，母亲毅然与地主成分的父亲结婚。多年后母亲谈起择偶观时说道：“我十七岁定婚，几年后对方要去参军提出退婚。有天家人拉家常，你林姥爷说前几日偶遇到你爷爷，两个老相识说起世道沧桑，说起现今儿女们的凄惨婚事。然后你林姥爷说道，他有心把我介绍给你父亲，听的此话家人都沉默不语。你父亲十四五岁时跟你老爷爷外出赶乘火车，来我家住宿过一夜，家里人都还记的你父亲的模样。起初我不回应，想这两个人都高成分这苦日子没个头了。心里却想他生在这样的家庭，这辈子怕是注定要打光棍，再难活出个人样来了。我做的一手好针线，常帮左邻右舍干活，也落得个巧闺女的好名声，村里向我提亲的不少，可自与我提起你父亲后便看的哪个也不如意。你家祖上与我家是几辈的老相好，你爷爷小时候来我家住过。土改后世道变迁往来少了。上辈人一说起彼此家事都知道。后来我想日子是关起门来过的，大不了我在外面多干活不说话，找个自己满意的至少回到家是开心的……”说话间母亲说，也就赶上那个时代，要不我这大字不认的也不可能与你父亲结婚。
这就是我的母亲，在平易近人间，道出特殊环境下一个女人对爱情的真诚、勇敢。
父亲无数次面对母亲在家务琐事上的纠缠，常说的话是：“在我人生最困苦时代，那个女人给我生儿育女给我一个家，她就是我一生的贵人。惠民娘，这辈子你说啥算啥，我那里惹的起你。”此时已在父亲感染下读书认字的母亲回复：“在婚姻上我比你幸福。你是迫于无奈与我结婚，而我不在乎当时环境只是与我喜欢的人结婚。”
这就是我的母亲她善良、勤劳、节俭、热情，六十岁在父亲影响帮助下，以孜孜不倦的毅力读书写字。母亲读完第一本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后愉悦的说：“天啊！我做了六十多年的瞎子，原来书里的世界这样美好，书里每个人的生命是这样的鲜活……”。
2020年72岁的母亲开始把每天的习字时间，改写成一段段有思想的句子。日复一日天天坚持，记忆甚好的母亲，把她所经历过的生离死别、悲苦欢乐，如一位传唱史歌的老祖母把家族几代人的口述历史记录成一行行文字。如今母亲忆录的文字已堆积厚厚一摞。远在异乡的我鼓励母亲说您要把文字保存给我，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的拜读母亲这本书。
生活如一轮轨道，童年我无比依恋亲近母亲，少年、青年我反抗、挣脱、逃离母亲。而立之年养育儿女的我回望、寻味、理解母亲。不惑之年越发体会母爱的厚重、绵长。如今即将走进天命之年我对母亲的依恋又回到了童年。生命不止母爱的感受就越加伟大，直到有一天我们想起母亲就热泪盈眶。
我的母亲如一本温故知新日久弥香的书，每一个年龄段阅读回味都给我予力量。
2022/5/8日写于北京石佛营汉庭酒店。
后记：
今天母亲节，看着儿女发来的节日祝福，拜读文友分享袁隆平先生怀念母亲的散文《稻子熟了，妈妈，我来看您了》沉浸其中远离母亲的我心情不禁酸楚，母亲的身影一幕幕回放在我脑海。
抒写母亲的名篇美文很多，每每读来深受感动。此刻为解思母之困用我朴拙的文字抒写我勤劳节俭至敬至爱的母亲。
编审：朱世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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