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
一眼望去,是看不到头的送亲队伍。密密麻麻的人抬着大大小小的嫁妆盒子,队伍中间簇拥着一台崭新的八抬大轿。
大红色的轿衣上,好似描龙绣凤一般,处处都透着富贵之气。轿帘上写着斗大的“喜”字,轿子里坐着“张家四姐妹”的母亲陆英。
说起民国时代的姐妹花,最先浮现在世人脑海中的,大概莫过于上海滩的“宋氏三姐妹”。思来想去,好像也无出其右者。
这大概源于随着时光的流逝,有些人和事已经渐渐地被掩埋在了岁月的痕迹之下。想当年,还真有一对姐妹花的名声,丝毫不亚于“宋氏三姐妹”。她们就是合肥庐江九如巷里的“张家四姐妹”。
抱着孩子的张武龄
著名的教育家叶圣陶老先生就曾说过,“九如巷张家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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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要说起“张家四姐妹”的故事,就不得不提,那场曾经轰动整个合肥的婚礼。
清光绪三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906年的一天。九如巷张家的长房长孙张武龄,就要成婚的消息,在整个庐江轰动开了。
这个张家就是晚清“淮军”著名将领张树声的家族。太平天国运动爆发期间,张树声以廪生身份从戎入伍,追随曾国藩和李鸿章征战多年,为清廷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后的二十年里,张树声又先后出任过两江总督、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又以“太子少保”衔出任两广总督。一时之间,可谓是风头无两、声名显赫。
冬荣园陆英出嫁时的花轿
张家本就是庐江的大户,张树声又屡任封疆大吏。到了张武龄这一代,虽说已经没有人在朝为官,但却积攒下了万贯家财,家资巨富。据说,仅良田就有万亩之多。
新婚的那一天,张家是红毡铺地、张灯结彩,前来祝贺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围观的老百姓更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都睁大了眼睛,想要看看张家大少爷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一睹新娘的风采。
就在这时候,鼓乐声动、锣鼓齐鸣,送亲的队伍从远处缓缓而来。张家也是鞭炮声响、喜乐喧天。听见动静的张武龄,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之下来到大门外,迎接即将进门的新娘。
扬州冬荣园
“这是来了多少人”。刚跨出大门,眼前的景象就把这位大少爷看懵了。映入他眼帘的,正是故事开头的那一幕。
出身富贵的张武龄自认为见过的大场面多了,但还是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呆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送亲队伍。
“听说,这送亲的队伍从四牌楼一直排到了九如巷”。
“那不得好几十里地”。
“那可不是”。
愣神之际,众人的窃窃私语传进了张武龄的耳朵里。张武龄这才恍然大悟,似乎明白过来了。
这岳父老泰山是给足了他们老张家面子。为了嫁女,真是下了血本。不过,这也无可厚非,自己的岳父、陆英的父亲陆静溪,的确有这个实力。
张家四姐妹合影
陆静溪也是安徽人,曾担任过两淮盐运使,掌管两淮盐务。虽然,这只是个三品官,但却是个肥缺。即便是不贪、不抢,一年也有十几万两银子的收入。这个排场,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位于扬州东关街的冬荣园,就是陆静溪当年的故居。陆英也是在冬荣园里长大的。
论家世背景,陆英或许比不上张武龄,但也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陆英的母亲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乃是李鸿章的侄女。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然说不上样样精通,但也都有涉猎。
顾传玠和夫人张元和
也正是这个原因,陆英从小就受到了极好的家庭教育。豆蔻年华之际,就在扬州城里小有名气,谁都知道陆家有一个通情达理、识文断字的好女儿。
不仅如此,陆英还生的天生丽质。相貌清婉似出水芙蓉,体态轻盈若细柳拂风。肤如白雪、肌如玉脂,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
就在陆英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前来说媒的大户人家和官宦子弟就不曾断过,可以说是踏破了门槛,说破了嘴皮。只是没有一家,能让陆静溪相中的。
陆英的母亲是李鸿章的侄女,张武龄的婶婶也是李鸿章的侄女。或许是源于这重关系,陆静溪最终相中了张家大少爷张武龄。
周有光和夫人张允和
1906年,21岁的陆英和17岁的张武龄在玉壶光转、凤箫声动的盛大场面之下完婚了,一对新人在众人的祝福声中携手迈进了洞房。
夜深人静时,张武龄忐忑不安地挑开了陆英头上的盖头。灯火摇曳之下,看到了陆英那张泛着红光,却又略带羞涩的脸。这一刻,张武龄也愣在了那里。
他早就听人说陆英长得俊俏、漂亮。然而,在看到陆英的那一刻,他还是被陆英的娇媚吸引住了。试问世间哪一个男人,不希望自己能够娶到一位美貌的妻子。
傅汉思和张充和
两个从未谋面的年轻人,在这人生最浪漫的时刻相拥而眠,体会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快乐。琴瑟和鸣、执子之手的恩爱生活,也就从此开始了。
张武龄虽然出身富贵,但却一直秉持着“耕读传家”的家风,不是什么纨绔子弟。无心于仕途,也无心于从军。最喜欢的事莫过于读书和听昆曲。
当时,西学已经在国内成风。生活上无忧无虑的张武龄接触了不少的新思想,虽然出身官宦之家,但思想和主张比较开明。
陆英成长在繁华的扬州城,最喜欢的也莫过于昆曲。母亲又是一个开明的人,无形之中,她也接触了不少新潮的西方思想,见识也是非同一般。
沈从文和张兆和
两个门当户对、又有着相同兴趣的年轻人,虽然婚前未曾谋面,但在婚后却是相濡以沫、卿卿我我。依偎在一起,谈诗论赋,听听曲、唱唱戏,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婚后的第二年,他们的爱情就开花结果了。
陆英为张武龄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此后的7年里,陆英又先后为张武龄生下了三个女儿。张武龄为她们取名张元和、张允和、张兆和还有小女儿张充和。这就是被后世称赞不绝的“张家四姐妹”。
别看张武龄接触过新思想,但他骨子里还是守旧的。仔细观察一下,不难发现这四个名字当中都有一个“儿”字。
张家十姐弟合影
有人说,张武龄这是希望陆英能够给他生个儿子,好给他老张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不过,也有着另外的一种解释。
“女儿是留不住的,早晚都要嫁人。”所以,张武龄都给她们按上了两条“腿”,寓意离开家后,能走得更稳当,更平坦。后来也证实,女儿们的确都过得很幸福。
后来,陆英又为张武龄生下了五个男孩。张武龄取名字的时候,都在他们的名字当中按了一个“宝盖”,寓意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后来,这一愿望也得以实现。
张家的四个女儿各有特色。但要说,出生经历最惊险的莫过于二姐张允和,成长经历最丰富的当属四姐张充和。
张充和书法作品
1909年,张允和出生在九如巷的张家老宅。也不知是何缘故,她出生的时候,脐带在她脖子上绕了好几圈。可能是勒的她喘不过气来,闭着眼,一点动静都没有。把全家人都吓坏了。
守在一旁的祖母,让接生婆赶紧给孩子喷烟,大概是把孩子呛醒过来。从夜里3点多,一直到中午12点。接生婆都喷了100袋烟了,还是没听见孩子的哭声,一动不动。
“孩子,怕是救不过来了。”接生婆累的满头大汗,不时的看看老夫人,嘴里一遍遍的嘟囔着,想着就这样算了。
元和、充和一起唱昆曲
老夫人就像没听见一样,非要接生婆喷满108袋,这是佛家的意思。
烟喷完了,还是没有动静。接生婆又把孩子放进盆子里,使劲的晃荡。眼见着接生婆已经累的晃不动了,老夫人也想着放弃了。
就在老夫人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奇迹出现了。老夫人眼看着刚出生的娃娃动了动嘴,小手也抬了抬。紧接着“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正是老夫人的一再坚持,张家二小姐这才活了下来,成就了后来的一段人间佳话。
四小姐张充和出生的时候,张武龄已经带着全家人迁居到了上海。但由于张武龄的婶婶没有子嗣,张武龄就把送回了九如巷,过继给了自己的婶婶当孙女。也就是李鸿章的侄女。
顾传玠和张元和结婚照
当三位姐姐正在接受新式教育的时候,叔祖母也给张充和请了私塾先生。姐姐们穿着新式的服装骑自行车、学踢足球。她却只能在合肥老宅里念“之乎者也”。
为了把张充和培养成像陆英一样的大家闺秀,叔祖母在她身上可没少下功夫。四岁的时候,就教她背诵古诗,六岁让她识文断字。叔祖母亲手把手的给她开蒙。
后来,叔祖母还不惜花费重金为她聘请塾师。前前后后,不知道给张充和请了多少老师,总是不能让叔祖母满意。为此,叔祖母还把一位前清的举人请到了家里,教授张充和诗词歌赋。可时间一长,叔祖母还是不满意,又把人家辞退了。
年轻时的张充和
最后,叔祖母听人说吴昌硕的高足朱谟钦,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就把朱谟钦请到了家中。朱谟钦一听要给一个娃娃教书,当场就拒绝了,这不是大材小用嘛。
世上,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从来不是问题。叔祖母大手一挥,给朱谟钦开出了年束修费300银元的价码,这才把朱谟钦给留了下来。
只是这朱谟钦一到张家,张充和就没好日子过了。
年轻时的张允和
从早上八点,一直到下午五点。张充和不是在背诵古诗词,就是在练习书法。中间除了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没有丝毫的闲暇。这一学就是十年的时间。
直到1930年,叔祖母过世之后,张充和才被父亲接到了苏州,和家人团聚在了一起。只是,她再也无法体会到母亲的温情。
1921年,陆英为张武龄生下了第6个男孩。一家人生活在苏州的大宅子里,过着其乐融融的生活。陆英照顾着家里的一家老小,张武龄则为刚刚创办的乐益女中忙碌着。
谁能想到,一颗坏牙竟然夺走了陆英的卿卿性命,年仅36岁就陨落红尘。
四姐妹晚年合影
生完孩子的一段时间,陆英有一颗牙一直不太舒服,于是她就去医院,把这颗坏牙拔掉了。
这原本是小事一桩。怎料,陆英拔掉牙之后,竟然出现了高烧不退的症状,浑身不适,不久就躺在了床上。
后人猜测,大概是在拔牙的过程中,陆英不慎感染,最终得了败血症。这在当时,可以说是不治之症,没过多久陆英就去世了。她的小儿子也在不久之后夭折,匆匆离开了人间。
就在陆英生命临终之际,她最放不下的,莫过于还没有长大成人的9个儿女。
她把家里的“干干”叫到自己的病床前,给了她们一人200大洋。
沈从文和晚年的张兆和
“我把孩子都交给你们,我死以后,希望你们把孩子们抚养成人”。这位曾经的绝代佳人带着遗憾和对儿女的牵挂香消玉殒了。
“干干”是合肥一带的方言,就是奶妈的意思。在当年,合肥的大户人家生了孩子之后,都是由奶妈来带,甚至吃住都在一起。
张家的这些奶妈都是陆英精挑细选过的,她们都是来自于合肥普通人家的妇女,没有什么文化,性格上也是迥异不同。有的勤快能干、做事细致,有的则是大大咧咧,泼辣无比。正是这些人的存在,也培养了张家子女性格迥异的特点。
晚年张充和
陆英对待这些奶妈是极好的。她们都不识字,陆英曾亲自教她们认字,告诉她们读书、识字的好处。谁家里有什么困难,陆英也是倾囊而助,从来没有吝啬过一分。久而久之,在张家的仆人中,还兴起了一阵读书的风气。
到了深夜之中,还有仆人在被窝里抱着书看,陆英和这些奶妈也就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陆英和张武龄对待这些奶妈是极其宽容的。有些家中困难的,他们还让奶妈把自己的孩子也接到张家。让这些孩子和张家的小姐少爷们一起打闹、玩耍。陆英也不在乎什么主仆之分,只要他们玩的高兴就好。
当年,在张家打工的奶妈,工钱是一个月两块大洋。临终之际,陆英一人给了她们二百块,差不多是八年的工钱。
晚年张充和
奶妈们深受感动,她们也在后来的日子里,兑现了在陆英面前许下的承诺。
陆英走后,苏州张家的深宅大院里,依旧保留着陆英活着时,立下的规矩。家里的四个书房还是维持着老样子。书都是随意的摆放着,无论孩子们走到哪里,都能够闻到书香的气息。奶妈们读书、识字的生活也从未断过。
正是奶妈们这种以身作则、言传身教的方式。即便是在陆英走后十几年,张家的孩子们也依然成才,成为名动一时的“合肥四姐妹”,儿女皆成才。
张家的奶妈对待张家的儿女就像是自己的孩子,用心呵护着,用心守候着。即便是多年以后,还为她们养育起了第三代。
张家大合影
张家三小姐张兆和,后来嫁给了一代大家沈从文。起初,把张兆和抚养长大的朱干干,是极不赞成她和沈从文的结合的。
在朱干干的眼里,沈从文就是个小学没毕业、没什么文化的人。但沈从文和张兆和有了孩子之后,朱干干还是去了北京,帮他们照顾孩子。虽说,每天还是对沈从文冷眼嘲讽,但对待孩子却是极认真和负责的。
张家大小姐张元和嫁给了著名的昆剧演员顾传阶,二姐张允和则是汉语拼音缔造者之一周有光的夫人,四小姐则与德裔美籍汉学家傅思汉相伴终生。
说起来,这“张家四小姐”,各有属于自己的归宿。也印证了叶老的那句话,谁娶了她们,都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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