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忆:孙仲谋的釉下彩传奇_南京_青瓷_出土

南京秦淮河。2014年8月19日拍摄

南京古称金陵、建康,似乎一个不尴不尬的城市。头脸显赫江南,尾巴却在江北。曾为国都,如今沦为省会;贵为省会,经济实力却输给了苏、锡。或许正因这种找不着北的感觉,此前相当一段时间,力推“两min-g文化”(南方人咬字不清,明、民不分)——明朝和民国。此前数次赴宁,无非在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畔凭吊柳如是、董小宛、李香君、顾横波等“秦淮八艳”,顺带来碗老鸭粉丝汤。直至21世纪初发现了迷失千余载的六朝都城遗址,这才回归文化正溯:无六朝,不南京。

南京栖霞南朝梁吴平忠侯萧景墓神道石刻。2017年3月11日拍摄

从黄巾起义(184)到隋立(589)这四百多年,中国历史进入到一个大混乱、大变革、大融合的时代,战争亦最频繁。其间虽有西晋短暂的大一统(280),但很快为游牧民族所灭(316)。“永嘉之乱”导致大批汉人南迁,史称“衣冠南渡”。以孙权家族打下的基础,皇族、豪族、士族多聚于东吴故都建邺。所谓六朝,指东吴、东晋和南朝宋、齐、梁、陈(222~589)。据《太平寰宇记》载,南朝梁武帝时建康已有28万户、140多万人,与古罗马城并称“世界古典文明两大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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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六朝博物馆

学者朱偰在比较了长安、洛阳、金陵、燕京四大古都之后早就提出,“文学之昌盛,人物之俊彦,山川之灵秀,气象之宏伟,以及与民族患难相共、休戚相关之密切,尤以金陵为最”。由是,南京近年大张旗鼓高谈阔论所谓“十朝文化”(包括南唐、明、太平天国和民国),特别突出“六朝文化”。相对于南京博物院之壕,南京市博就像大众途观遇见途锐。不必“宁囧”,转脸还有polo,此即应时而生的六朝博物馆。建筑设计来自贝聿铭之子建中团队,不知正门这个玻璃罩子是何寓意?

几何纹城砖,六朝

印“城砖”字砖,六朝

“五凤元年”砖地券,三国吴。南京中央门外幕府山出土

翠花,先上几块砖头。石头城是建康周边城垒中规模最大、最为重要的城池。它扼守秦淮河与长江的交汇口,“因山以为城,因江以为池,地形险固,尤有奇势”,为保障建康西部安全之军事重镇,亦为六朝时期的兵家必争之地。2009年在清凉山公园和国防园等遗址的发掘中,意外发现了石头城的包砖城墙。

草书砖,南朝宋升明二年(478)南京尧化门新尧新城中学地块出土

草书砖,南朝。南京栖霞张家库出土

侍从纹砖,南朝。南京油坊桥砂石场出土

包砖城墙的用砖,或许过于凝重,用于墓葬则五花八门,其铭文更多体现了文化特色。尤其草书砖,可想见就是随手在地边捡了树棍,在刚打的泥坯上一番龙飞凤舞,内容可以是一首古诗,也可以是对逝者的追思之语。魏晋书法是历代书家的祖师爷,原作多失传,摹本多争议,故对研究早期书法有重要价值。

青铜匜鼎,西汉。南京六合高余村北汉墓出土

西汉青铜匜鼎,南京六合高余村北汉墓出土。随着铁器、陶器的普及,青铜迅速退出了历史舞台。汉墓中出现的青铜,在器型、纹饰上带有春秋之风,或为传世品随葬,或为仿古之物。不过像这样“匜”与“鼎”合体的形制,我亦首次遇见。貌似湖北随州曾侯乙墓、安徽寿县李三古堆都有出土。天冷,热水洗手。

青瓷蛙形水注,三国吴。南京沧波园丰盛地块出土

三国吴青瓷蛙形水注,南京沧波园丰盛地块出土。问世间水注何物?说它又名“砚滴”就大白了。今人品蟹吃相全无,须知古人有锤、镦、钳、铲、匙、叉、刮、针“蟹八件”,岂牙口好之事?同理,文房不只“四宝”,防风有镇纸,洗笔有笔洗,置墨有墨床,搁笔有笔架……研墨注水时,有嘴曰水注,无嘴曰水丞。

青瓷伎乐俑,三国吴。南京江宁上坊出土

俑,古墓陪葬代殉,多奴仆、舞乐、仪仗及鞍马、庖厨之物。以春秋战国居多,秦汉至隋唐盛行,多木、陶质。北宋以后渐衰,代之以纸质。从中可窥工匠情趣,仿佛与生俱来。这对三国周郎时的青瓷伎乐俑,就像小两口面对你想“捡漏”他家用来喂鸡的金丝铁线哥窑洗。女主心里做事,不便抛头露面。男主说,俺以此盘为饵,卖了十来只鸡了。

青瓷堆塑人物楼阁魂瓶,三国吴。南京江宁上坊出土

三国吴青瓷堆塑人物楼阁魂瓶,南京江宁上坊出土。何谓“魂瓶”?流行于三国两晋时期的一种明器。两汉盛行厚葬之风,及此则将陶楼与谷仓合二为一了。肩部以上陶楼部分为堆塑,以还原墓主生前的生活场景;腹部为谷仓,其体表局部饰有模印贴塑。其上繁下简的装饰风格,并无头重脚轻之感。

青瓷狮形插器,西晋。南京栖霞甘家巷陈家库出土

西晋青瓷狮形插器,南京栖霞甘家巷陈家库出土。曾记在南京、丹阳一带走陵,六朝陵墓的神道石刻无论狮子还是麒麟、天禄、辟邪,俱一扫北朝之粗犷、威猛而骤然变得细腻、柔媚,南朝人及其情趣亦如斯。此器青瓷而有石雕的质感,仿佛豆腐吃出了肉味,不可多得。

陶塑造像残件,六朝。南京升州路红土桥出土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史载梁武帝时,建康有佛寺690座,僧尼逾10万众。乍见这份发自内心的笑意,冷不丁想起北魏洛阳城永宁寺遗址出土的泥塑残件。那乱世硝烟中的微笑,仿佛温柔的光芒悄然绽放,令人一望而倏然动容。佛像所传递的内心世界如此宁静、安详,它承载了社会最底层的工匠们的所有渴望。

青瓷鸡首壶,南朝。南京栖霞灵山大埔塘出土

青瓷鸡首壶,东晋。南京雨花台安德门出土

东晋青瓷鸡首壶。“鸡”与“吉”谐音,尤其汉代《韩诗外传》将其称作具有文、武、勇、仁、信五德之“德禽”。此器型自西晋至唐初延续数百年,最终为执壶所取代。

青瓷香薰,东晋。南京雨花台华为工地出土

东晋青瓷香薰,南京雨花台华为工地出土。可想见小鸟在云雾缭绕中振翅欲飞的样子,继而想象六朝人精致的生活情趣。貌似长沙马王堆出土过惠兰、辛夷等十多种植物性香料,真乃王谢名士之香气。

青瓷釉下彩羽人纹盘口壶,三国吴。南京雨花台长岗村5号墓出土

最后有请“镇馆之宝”——三国吴青瓷釉下彩羽人纹盘口壶闪耀登场!此壶1983年出土于南京雨花台长岗村5号墓,布于展厅二楼最后。它高32.1厘米,口径12.6厘米,底径13.6厘米;圆弧形盖,带钮,盘口,束颈,圆鼓腹,有系,平底。大咖习惯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它却“态浓意远淑且真”。

青瓷釉下彩羽人纹盘口壶(局部),三国吴。图源网络

青瓷釉下彩羽人纹盘口壶(局部),三国吴。图源网络

遥想1700年前的建康城,21个羽人不食五谷餐风饮露,持节立于仙草云气之中。壶盖有鸾鸟回眸,颈腹部有贴塑佛像、铺首和双首连体鸟,彼此相望照应。所谓釉下彩,即先在胎体上作画,再施透明釉高温烧造;后世青花、釉里红均属此类。有人说此工艺是“青瓷的涅槃和釉下彩的新生”。

青瓷釉下彩羽人纹盘口壶(局部),三国吴。图源网络

学界曾认为以釉下彩绘美化瓷器的工艺始于唐中晚期的长沙窑,此壶一出,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孙仲谋时代就有了青瓷釉下彩工艺,比学界认知至少提前了近五个世纪,并荣列国内首批64件永久禁止出国展出文物。市博有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此馆有青瓷釉下彩羽人纹盘口壶,足以傲世!

南京六朝博物馆即景

南京六朝博物馆即景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尽管有釉下彩压轴,作为六朝专题馆,藏品还是略显捉襟见肘了,毕竟觉醒迟、下手晚。尤其三楼展厅,简直就剩下宣传板的图文罗列了。而以南博之壕,六朝文物竟多到无处堆放。六朝所谓“近自然,尚清淡”,就此馆而言,只是“清汤寡淡”的缩写罢了。漫步于草草书风、婆娑竹影间,叹“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觉其策展用心良苦,就差阮籍、刘伶们没跳将出来放歌纵酒、吟啸林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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