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23年5月5日夜间,一辆从南京浦口发出的火车正飞速往天津前进。
这不是一辆普通的火车。
它的车厢由全钢打造,车身涂着蓝漆,人们都称它为“蓝钢皮”。这是交通总长吴毓麟花大价钱从美国购买的豪华列车,当时整个远东地区也只有这么一辆。
列车除了普通的二三等车厢外,还设置了三节头等车厢。
车豪华,车票自然也便宜不到哪儿去。
在北京大学担任教授的吴虞,曾在日记中提起自己坐这趟列车的经历,说连火车票在内,总共花了49块大洋。
这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那时一块银元可以买18斤大米,或者7斤猪肉。毛主席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当助理,月工资也不过是8块银元。
可想而知,能坐得起这列火车的,非富即贵;能买得起头等车厢车票的,要么是外国人,要么是超级有钱的中国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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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在“蓝钢皮”的头等车厢中,有美国总务司安迪生的代表鲍育、法国公使馆参赞茹安等外国政要,他们是来参加中国关税会议的。
还有一群新闻界人士,比如《大陆报》记者李白斯、《中国远东金融商业报》记者亨莱等,他们是到山东境内进行采访的。
其中,有位身形微胖、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的男子,他名叫鲍威尔,是美国《密勒士评论报》驻中国记者。这天凌晨两点多,鲍威尔正和一位名叫贝吕比的法国人聊得火热。
鲍威尔已经在中国待了近6年,对这块土地了解得比别人多。他告诉贝吕比,火车现在已经开始进入山东境内,目前正位于在三省交界处,有大批土匪聚集在这里。
“我们现在正待在土匪窝里呢!”两人哈哈大笑,打趣一番后,便各自洗洗睡了。
当时谁都没有想到,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真的遇到了土匪、还在土匪窝里度过了一段匪夷所思的日子。
鲍威尔
官府怕洋人,洋人怕百姓
凌晨2点50分,睡梦中的鲍威尔突然被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惊醒,列车开始剧烈摇晃,鲍威尔迅速起身,一边掏出手枪一边向外张望。
此时,列车正停在一处荒野中,有群留着长辫子的中国人正朝这边奔来,他们边跑边胡乱放枪。
很快,这群人便闯进了头等车厢。一位罗马尼亚乘客不甘心被劫,抄起手边的茶壶砸向对方,还没等茶壶落地,他身上便挨了好几枪,随即倒地身亡。
再没有人敢反抗。
鲍威尔和贝吕比乖乖地上交了手枪。他们知道,这下真的是遇到了土匪。
土匪在车厢里四处翻找,将乘客们的财物洗劫一空,就连床单、被子和罐头都没有放过。
有个土匪把车厢里的灯泡摘下,塞了满满一口袋,还有的找到了一件外国女人的胸衣,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就把它围在腰间做口袋。
被劫的乘客之中,有一位叫露茜的女人,是美国石油大王家族成员——小洛克菲勒的小姨子。在她后来写给姐姐的一封信中,曾详细记录了自己被抢的经历:
“一个匪徒拿走了一条玉串,我设法要了回来,但一转眼就被另一个匪徒抢走了。他把我的手指掰开......抢夺中,珠子洒满一地,我大怒,要他把这些珠子全给捡起来......他用左轮手枪指着我的头......”
后来,这封信发表在《大西洋月刊》上,题目就叫《周末,我做了中国土匪的“洋票”》。
洋票指的是外国人质,相对的,中国人质就叫“本票”。
鲍威尔手上的戒指被强行拽走,打字机也被扛走,不过后来土匪觉得这玩意没啥用,把它砸成了一坨废铁。
当时,火车上除了30多名洋票,还有200多名本票,他们大多是富商、外国人的译员、学生等。
车上乘客被逼着在铁道边站成一列,他们手中的车票如今成了衡量自己身价的凭证:三等车厢的乘客每人值2000大洋、二等车厢的乘客每人值1万大洋、头等车厢的乘客最贵,每人值3万块大洋。
车票丢了?没关系,没车票的一律按头等车厢的价格算。
需要注意的是,以上只针对中国乘客。对洋人,不管他坐几等车厢,赎金都是一样:每人5万块大洋。
将几节车厢洗劫一空后,为首的一个年轻土匪一挥手,下令带着乘客们一起上山。
此时,天色已经微亮,一千多名土匪走在旷野中,他们大多拿着旧式的日制枪械,有的扛着“战利品”,有的催促人质们前行,这些人质在睡梦中被赶下车,一个个衣不蔽体,走得异常艰难。
土匪们要去的地方,名叫抱犊崮(音“故”),崮是指四周陡、顶上平的山。
之所以叫“抱犊崮”,就是因为这座山上有400多亩良田,但是山势极陡,只有一条崎岖难行的山路通往山顶,牛上不去。为了便于耕地,百姓只好先抱一只小牛犊上山,将牛犊在山上养大后,再用它来耕田。
如今的抱犊崮,已经被开发为AAAA级旅游景区
抱犊崮顶上有个巢云观,是一座荒废多年的破道观,三面都是峭壁。土匪们就驻扎在这里。
抱犊崮是山东的地盘。以前张敬尧担任苏皖鲁豫四省交界督办时,原本应该负责剿匪工作,可他对土匪一律采取安抚措施,因此很多匪徒被收编,摇身一变,成了张敬尧手下的兵。
后来,张敬尧因为横征暴敛、作恶多端,遭到湖南人民的强烈反对,毛主席等一大批湖南有志之士赶往北京,连续7次向当时的北京政府请愿,要求撤掉张敬尧。
最终,张敬尧灰溜溜地逃离了湖南。他一走,兵又变成了匪,再加上张勋等人失败后留下来的残兵败将也分散在鲁南山区,所以这一带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土匪窝。
张敬尧
此次劫列车的土匪头子,名叫孙美瑶。早年,他的哥哥孙美珠集结了七八千人,在抱犊崮安营扎寨,落草为寇。他们的队伍中,就有不少是张敬尧的手下。
1922年,孙美珠在与官军的交战中被射杀,孙美瑶接任一把手。劫持“蓝钢皮”,是孙美瑶谋划许久的行动。
津浦线在临城那一段,早早被孙美瑶手下挖开,他们事先埋伏在铁路两旁,静静地等着列车出轨。
“蓝钢皮”被劫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还没等北洋政府反应过来,外国驻中国公使已经乱成一团,他们以为这是“义和团”事件的重演。
说实在的,洋人并不把当时的中国政府看在眼里,但是,他们不敢招惹中国百姓。
政府怕洋人、洋人怕百姓、百姓怕政府,这就是当时的社会情况。
等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得知是土匪们干的事儿后,外国政府稍微松了口气,转而逼迫北洋政府,要求他们立即解救被绑人质。
“蓝钢皮”上有英、美、法、意、比的乘客,这五个国家提出抗议倒也在情理之中。
让人不解的是,日本政府表现得非常激动,事发当天,日本的4艘驱逐舰便开到了天津港,日本水兵们甚至登岸游行,抗议劫持事件。
可是,被劫持的乘客中并没有日本人。
更让人起疑的是,据鲍威尔回忆,车上原本有几个买了从北京到上海全程票的日本人,但在事发前的半夜,这几个人在徐州跳下了车,而根据列车时刻表显示,徐州并没有停靠站。
如果把全世界的国家比作人,那日本绝对是个极度讨人嫌的小人。
在日本政府的撺掇下,其他国家争相表态,英美扬言要出兵中国、亲自处理临城大劫案,意大利表示要对中国铁路、军队、关税、交通等进行全面托管,他们甚至声称若是5月12日之前没有将人质解救出来,每过24小时就要增加若干赔偿金。
北洋政府倍感压力。
为了让洋大人们满意,北洋政府抛开其他一切事务,将所有精力集中在这桩火车大劫案上。
山东督军田中玉派出两万人马,将抱犊崮团团包围。
田中玉
大军还没开始围剿,外国公使团又提出抗议,说强攻会危及人质生命安全。
正在犹豫时,田中玉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信中说道:
“建国自治军的首领让我给你们写这封信,要求你们立即停止射击,否则土匪就要杀掉所有的外国人质和中国人质”。
写信的人是鲍威尔,“建国自治军”是孙美瑶等人给自己队伍起的名字。土匪得知鲍威尔是记者后,便让他做代言人,给田中玉写了这封信。
鲍威尔同意写信,但也提出了一个要求:先将乘客中的妇女和儿童放走。
土匪同意了。
田中玉收到信后没多久,几个外国妇女便被土匪送下了山,其中就包括露茜。
根据历史学者的考证,其实土匪当时还释放了一些其他人质,比如和孙中山的国民党有关系的、曾经参加过海州暴动和亳州暴动的、家里田地不足40亩的、大夫、手艺人......若是一家人同时被掳,只留一个,留父不留子、留兄不留弟、留夫不留妻。
孙美瑶这么爽快地放走一批人,尤其是连女人都没有留下,似乎在表示他们这帮土匪和其他土匪不一样。
此时,孙美瑶手中,还有30个本票和20个洋票。
而另一边,各国政府纷纷强迫北洋政府:为了保证人质的安全,绝对不能使用武力!
打不能打,那就只能坐下来谈了。
可是,一开始谈判才知道,原来土匪们想要的根本不是钱。
左一孙美瑶
送吃送喝
在正式谈判前,各国领事都来到山东,为出面调停做准备,北京、天津、上海等地的商界还派出代表,试图接济衣食、营救中国人质。
他们想得还算周到。山上的孙美瑶,此时正为吃的发愁。单靠巢云观储存的粮食和水,根本不够几千个土匪和人质撑多久。
鲍威尔和露茜都曾在回忆中提到一种食物,鲍威尔说是“薄饼”,露茜说“他们给了我一张包装纸式的饼,还给了一些大蒜......”
他们吃的,应该是山东特产——大煎饼。
鲍威尔等人还经常吃一种食物,里面有洋葱、大蒜和“肉糜”。他们吃了很久,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馅儿,问土匪时,对方掀起一块石头,找出一只大蝎子,说,就是用这玩意儿做的。
有一次,露茜发现有个土匪拿着一罐润肤膏,不知道是不是能吃,当露茜比划着表示这东西是用来涂脸的时候,土匪立即就把它丢到了一边......
还有一次,有个年纪不大的土匪拿起一个粉盒,将里面的香粉吃了个干净。
人质们在意吃的是什么,土匪在意的却是什么能吃。
孙美瑶等人的处境,可想而知。
所以,当山下要求给人质们送补给粮的时候,孙美瑶表示:送粮食可以,也得顺便给我们送一份。
很快,红十字会的代表克劳答应了孙美瑶,他们雇了一支苦力队,成箱成箱地往抱犊崮送食物。
箱子里有面包、牛肉、罐头、国外产的葡萄干,当然,还有专门“献”给土匪的米面,连帐篷和蚊帐都有。
大家的生活瞬间舒坦了许多。鲍威尔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在山野郊游一般。
肉票还被允许和外界通信,负责运送食物的克劳和助手充当“邮差”。
不过,这俩人很精明,他们利用人质急于给家人写信的心理,制作了一种“土匪邮票”,要求人质寄信必须先购买“土匪邮票”。
当时,临城大劫案已经成为世界瞩目的大案,这些来自土匪窝的邮票立即成了不可多得的珍品,价格飙升。很多人甚至写信给克劳,想要高价购买。
克劳两人本来只是想赚点小钱,没想到求购信一封接一封,俩人赶紧加印邮票,狠狠地发了一笔大财。
如今,“土匪邮票”已经是收藏界的抢手货,一枚小小的邮票,可以卖上1万美元。
值得一提的是,此案发生后,山外很多人不仅不咒骂孙美瑶,反而称赞他为“义匪”,甚至还有不少人称赞他们是与帝国主义做斗争的革命团体。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主要还是因为孙美瑶让洋人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颅。单从这一点而言,孙美瑶这帮土匪就比当时的北洋政府要强得多。
只不过,孙美瑶他们的所作所为,和“反帝”实在不搭边。
洋票虽然被囚禁,但他们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至于那些一同被劫持的中国人质,根本享受不到同等的待遇。
5月15日,也就是劫案发生的第10天,政府和土匪的第一次谈判正式开始。
官方派出的代表有田中玉(山东督军)、熊炳琦(山东省省长),土匪方面派出的代表是周天松,此人心狠手辣,劫持火车的主意就是他和孙美瑶一起商定的。
周天松提出了三个条件:
一、政府撤军;二、收编土匪队伍为一旅,并任命孙美瑶为旅长;三、为土匪补充军火。
这三个条件一提出来,孙美瑶做下这次劫持案的目的便完全暴露了。
原来,自打田中玉担任督军以来,土匪们的日子便更加不好过了。田中玉处置起土匪来毫不手软,孙美瑶等人几乎被逼得弹尽粮绝。
他们之所以策划这次火车大劫案,目的不是为了要赎金,而是为了给自己找条活路。
对于土匪而言,活路无非就是“被招安”。
可能大家觉得孙美瑶这种想法非常愚蠢,但在当时的中国,当土匪也是一种谋生之路。
那时曾流传一句话“快枪一拉栓,银元两三千,清早拉杆,到晚是官”。由土匪头子变成军官,是很平常的事儿。
据说冯玉祥的队伍里,就有至少10万人是从陕西、河南一带收编的土匪。
所以,对于政府而言,除了“补充军火”那条不能接受之外,其他两条并没有什么难度,田中玉等人爽快地答应了。
只是要签字的时候,周天松表示一定要有外国人、附近士绅一起签字作保,不然不签。
原来,早在民国八年,也曾有支土匪队伍劫持人质,政府曾答应“释放肉票、既往不咎、收编招安”,结果,等人质被释放后,这些土匪被全部剿灭,一个不剩。
说白了,孙美瑶之所以让外国人一起作保,就是不信任政府。
对于匪方的这个要求,田中玉也同意了,双方签字画押。
眼看谈判成功,在山东“督阵”的交通总长吴毓麟赶紧往北京发电报,说自己愿意入山代替洋票当人质,好让洋票们早点被释放。接着,山东省长熊炳琦也附和,表示愿意和吴毓麟一起去。
吴毓麟
这两人的“仗义”之举让北京方面大为感动,总统黎元洪立刻发嘉奖令,一群官员马上出言相劝,生怕吴毓麟冲动行事。
其实,吴毓麟只是说说而已。
他到山东之后,每天就是打打牌,别的什么也不管,只等时机成熟,往北京发个言辞漂亮的电报,等别人一劝阻,他立刻收拾收拾返回北京了。
还好吴毓麟跑得快,不然他真得去土匪窝里走一遭。
因为,孙美瑶变卦了。
一去不返
5月16日,也就是谈判成功的第二天,田中玉下令解除对土匪的包围,并任命孙美瑶为招抚司令。
但是,孙美瑶不仅没有释放人质,还当着官员的面,撕碎“委任令”,表示不承认之前已经签好的条约。
孙美瑶为什么变卦?
说到底,还是官方答应得太爽快,让孙美瑶觉得条件开低了。
其实,土匪里面也是各有打算。有人主张适可而止,有人则认为有洋票在手,政府不敢使用武力,可以趁此机会大捞一笔。
经过一番商讨之后,孙美瑶提出了新的条件:
一、把张敬尧请回来,由他担任山东督军;
二、将自己的队伍改编成两个师;
三、将滕县、邹县、峄县划给土匪,政府军撤出百里之外。
田中玉一听,火冒三丈。他极力主张出兵剿匪,内阁总理张绍曾也同意这种做法。
但是,还没等田中玉开始行动,这个决定便泄露了,各国使节纷纷阻拦,死活不许中方动用武力。他们甚至找到北洋政府内的实力派曹锟,希望他能出面阻止武装行动。
曹锟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借助洋人巩固自己势力的好机会。于是,他和美国公使达成了一项交易,一方保证不使用武力,一方承诺若是曹锟当选民国大总统,就会为他提供一些帮助。
此时,这场大劫案已经成为各方势力达成自己目的的工具。
就这样,在曹锟的极力反对下,出兵剿匪的计划被压下了。
此事过后,曹锟赶走了黎元洪,就任总统
田中玉没办法,只好亲自去见曹锟,将自己的真实用意告诉了他:明面上宣称使用武力,暗地里仍然以安抚为主,等土匪自己扛不住。
田中玉的想法没有错。
眼看官方不答应自己提出的条件,抱犊崮上的土匪们开始着急了。
他们先是挑出了一个中文名为裴雨松的法国人质,让他下山,带着新的条件去和官方沟通。
之所以选中裴雨松,是因为此人曾在一战中得到过勇士勋章,土匪们因此认定他是一个守信用的人。
结果,裴雨松一下山,便失去了踪影,再也没有回来。
土匪们既吃惊又着急,大骂“原来外国人也会不讲信用!”。
其实土匪冤枉裴雨松了,这位“勇士”刚一下山就得了重病,只好在山上一座小庙里养着,正巧被黄金荣率领的法租界侦探发现,随后便被接回了上海。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黄金荣官运亨通,没过多久便成了警务处唯一的华人督察长。
黄金荣
总而言之,裴雨松一去不返,土匪们懵了,只好另寻人选。
这次,他们选中了鲍威尔。
在举手宣誓自己一定会回来后,鲍威尔带着土匪们提出的新条件下了山。
除了“任命张敬尧为山东督军”这条之外,土匪们还要求官府“发放6个月军饷”。
土匪们的请求再次被拒绝,鲍威尔信守承诺,当天便返回了抱犊崮。
次日,前往北京汇报情况的田中玉赶了回来,按照事先和曹锟商量好的,田中玉一边让部队做好战斗准备,一边安排飞机往抱犊崮上投放传单。
孙美瑶更慌了,他让鲍威尔再次下山,提出了两个让步条件:
一、官军撤退;
二、收编以两旅为限(之前是两个师)。
田中玉毫不退缩,也提出了两个要求:
一、先释放三分之二的洋票;二、有多少支枪,就收编多少人。
土匪并没有立即给出回应,但没过两天,他们便释放了一位体弱多病的英国人质史密斯先生。
这位史密斯先生原本是为了治疗自己的失眠症才到中国旅行,我们不知道这段被劫持的经历对他的失眠症有没有作用,只知道史密斯的中国之旅原本还有东北一站,但当他得知张作霖也是土匪出身之后,立即收拾行李,头都不回地离开了中国。
史密斯回国后,曾表示这是他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段经历......但是,哪怕有人给自己100万美元,他也不愿意再有这种经历了。
另一边,尽管土匪做出了释放人质的举动,但双方依然出于胶着状态。
怎么做才能打破这个僵局?
很快,一个关键人物站了出来。
幕后之人
此人名叫陈调元,当时在江苏担任徐海镇守使(相当于省军分区司令)。
按理说,山东发生大劫案,怎么也用不着他一个江苏官员出面,但是这个案子拖得实在太久,所以上面便委派陈调元前往山东,帮忙处理此事。
陈调元抵达山东之后,很快便发现了问题的关键:官方和匪徒互不信任。
要想打破这个僵局,其实非常简单,只要官方这边派出一名代表,亲自去土匪窝走一趟,表示官方的诚意即可。
派谁去?谁会愿意去?
之前那个拍胸脯说要用自己交换人质的吴毓麟,此时早已不知道躲哪儿逍遥去了,陈调元稍一思索,决定自己去。
6月1日,陈调元带着商会代表、附近两县士绅以及美国人安德臣等20多人,前往抱犊崮。
表面上,他们声称是去接人质下山,实际上,就是拿自己充当“抵押品”。
陈调元可不是“傻大胆”。
陈调元有个孙女,名叫章含之,她和前夫离婚后,嫁给了乔冠华。她与前夫生下的女儿名叫洪晃。
来山东的时候,他带了两个旅的兵力。如果土匪如约释放人质,而田中玉反悔,那这两个旅就会向田中玉发起攻击;如果土匪既不释放人质、也不释放陈调元,那这两个旅就会攻击土匪。
就这样,陈调元底气十足地到了土匪窝。
不得不说,陈调元虽然经常被人说军事才能一般,但他在为人处世上却不是一般的熟稔。
刚到山上没多久,陈调元就赢得了土匪们的好感。他们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似家人一样。
看孙美瑶眼睛红肿(愁得睡不好觉),陈调元立即拿出一副名贵墨镜送给孙美瑶,让他好好保重身体,把孙美瑶感动地差点落泪。
光是这还不够。
陈调元上山时,带了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孙美瑶的族叔孙桂枝委婉表示:
“我们这里岗哨多,绝对不会出什么事儿,请您带来这几位弟兄最好别出去,以免发生误会。”
陈调元一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爽快地让警卫们把武器卸下,交给了孙桂枝。
事后才知,原来这个孙桂枝才是真正的幕后人物,孙美瑶对这位族叔言听计从,土匪们的大事儿小事儿全靠孙桂枝从中主持,向官方提出的那些条件,也大都是由他制定。
只是此人很善于隐藏,总是躲在别人身后出谋划策,从不轻易出面,所以官方最初并没有注意到他。
直到后来,谈判进行到一定阶段后,土匪答应先释放一批肉票,在开出的释放证上,都由孙桂枝一人签名盖章。有个名叫秦榛元的肉票,因为没有这张释放证,还被拦了回去。
大家这才明白,原来土匪背后的真正主事人,正是这位孙桂枝。
总而言之,陈调元的到来,让土匪们放下了心。双方很快达成一致:
土匪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免死,不愿入伍的可以带上个人财物回家。
孙美瑶的“建国自治军”改编为“山东新编旅”,孙美瑶任旅长。
此外,政府要支付八万五千元大洋,作为赎金。
关于赎金金额,鲍威尔在回忆录中曾有记载:之前政府原本表示支付100万赎金,却被孙美瑶拒绝。比起钱,他更想被收编。
协议终于签订完毕。
土匪们高高兴兴地换上了正规军军装(陈调元上山时顺便带了2000套军装),爽快地释放了最后一批人质。
洋票们早已等不及,想要赶紧离开,土匪们却坚持准备轿子,非要把他们一个个抬下山去。
6月24日,鲍威尔等人终于坐上交通部提供的特快列车,结束了这段惊险刺激的土匪窝之旅。
这场历时37天、轰动世界的“临城火车大劫案”终于宣告结束。
但是,故事并没有真正结束。
下场
做下惊天一案,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摇身一变,从土匪头子变成了正规军将领,这让25岁的孙美瑶如何不得意?
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深深地陷入了直系和皖系的斗争旋涡中。
临城大劫案,使得属于皖系的田中玉被迫辞职,继任者则是直系干将郑士琦。而孙美瑶等人极力推崇的张敬尧,不仅是皖系出身,还是直系吴佩孚的死对头。
这些,孙美瑶一概不清楚,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成功“洗白”,不仅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行事还越发张扬。
在攻打其他匪徒时收缴的枪支,他只上交一小部分,其他的都私藏起来。
这些,别人都看在眼里。
1923年12月19日,也就是大劫案结束6个月后,孙美瑶接到衮州镇守使张培荣的电话,对方请他带上旅里的高级军官们,到中兴煤矿俱乐部玩,顺便化解下孙美瑶和吴可璋的矛盾。
(吴可璋是田中玉的心腹,也在枣庄一带驻防,他曾经举报孙美瑶私藏军火,孙美瑶则表示“我就是要造反,你能拿我怎么样?”)
之前,孙美瑶为了找靠山,曾经拜张培荣为师,如今师傅邀请,他自然要去。孙美瑶挂掉电话,便兴冲冲地赶去赴宴。
谁知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一把石灰便撒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孙美瑶被按在墙上,一人摁着他脑袋,一刀砍了下去。
孙美瑶死后,他的部队解散的解散,改编的改编,不过孙桂枝没有选择留下来,他带着一帮人,继续流窜在鲁南山区,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
后来,孙桂枝带着儿子孙美泰加入中共党员领导的“邹坞暴动”,一步步走上了抗日的道路。
后记:
清末民初,流民遍地。想活下去,要么当兵、要么当匪。不过,从当时的某些方面来说,这两者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孙美瑶和哥哥孙美珠原本也是出身富贵之家,家中有300多亩良田,孙美珠还曾考中秀才,结果照样受官府迫害,逼不得已只好落草为寇。
至于孙美瑶手下的那些土匪,除了一些走投无路的农民外,还有留过学、在冯玉祥部队做过军官的人,他们身份复杂,做什么的都有,却都无可奈何地选择了当土匪这条路。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有一次,美军在重庆举办了一场舞会,两个美军军官疯狂飙车,原本需要两天的路程,他们只用半天就赶到了。当舞会主持人问他们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时,两人毫无表情地提到曾撞死了两条狗和两个中国佬,主持人听了之后竟然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就那样一个国不是国、人命如狗的时代,现在竟然有许多人表示怀念,认为那时候很浪漫。
这些人只看到了电视剧里描绘的“十里洋场、纸醉金迷”,却不知道在歌舞升平的另一面,无数百姓正卖儿卖女、饿死病死的不计其数。
100多年前,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曾寸寸滴血。
属于那个时代的浪漫只有一种,那就是甘愿为真理奉献一生,愿意为了自己挚爱的国家牺牲性命,这才是真正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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