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龙舞
查晶芳
在我皖南的老家泾县桃花潭，舞龙一般是从初八晚上开始的。小时候，每到那天，我吃了早饭就开始盼天黑，感觉怀里揣了只小兔子，必须不停地蹦来蹿去，一秒钟都无法静下来。终于，明月初上，锣声遥闻，渐行渐近渐清晰，蜿蜒的灯火也闪闪烁烁而来。
呐喊喝彩阵阵清晰，威武的长龙已经煊赫而来。足足两百米龙身的龙是竹制的，节节相连，每节底部正中装钉子一颗，上插一支蜡烛，蜡烛全部点亮后，整条龙便通体透亮，彩光四溢：那龙正昂首挺胸，在大批粉丝的热情簇拥下，朝着我家阔步而来。
那时我家住在中学里，父亲是校长，正月接龙是学校每年的盛事。每次接龙，父亲都会放很多鞭炮，会在龙头上披上长长的红绸带，还会给舞龙队包上大红包。一路上乡亲们也会接龙，但街巷中施展不开，只能象征性地昂昂头，张张嘴，舞龙队憋足了劲，要在学校的广场上大展拳脚。
龙最初是雍容踱步，很快便开始腾挪闪跃。只见那龙头忽而低垂，忽而高昂，有时跃至半空，龙身也随之蜿蜒翻腾。舞至酣处，龙还会踩着密急的鼓点，身子急速地左扭右转，瞬间就给你来个潇洒的“螺丝旋顶”；又或是猛然回头，龙须猎猎飞扬。劲舞中的龙，表情也非常丰富。它一会儿龙口大张，利齿外露，鲜红的长舌翻卷着，龙须直摆，似欲择人而噬，吓得我们退避三舍；一会儿，又嘴巴紧闭，只双眼炯炯，昂首向上，头顶两边的龙角直指天际，不怒自威。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稍稍离远点看，更是震撼。那通体闪着金光的长龙精神抖擞，盘旋翻飞，似在腾云驾雾，其态恣意酣畅，真真如飞龙在天。
龙舞会中场休息一下，这时就有许多观众绕着龙头钻到龙身下面，有的还一直钻到龙尾。这寓意着得到了龙的庇佑，自此福寿绵延。这美事谁不想？我们小孩子更是闹得起劲，一边往下钻，一边沿着龙头龙尾一路摸过去，有时还会偷偷地拔几根龙须揣口袋里。我们常常钻过一遍，又来一遍，直到龙再次飞舞。
热舞后龙就要离开了，它会张开嘴巴，对着主家连连点头，同时轻摇龙尾，那意思是拜年，是祝福，也是告别。待鞭炮再次响起，在密集的鼓点中，龙出院门，后面跟着乌泱泱一堆人，我们这些孩子就像一群小鱼穿梭在人群的海洋里，不停地嬉笑打闹……
一场精彩的舞龙，其实就是一支规模浩大而配合默契的集体舞。舞者都是统一着装的青壮年男子，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人。领舞的那个尤其健硕，因为龙头分量最重，舞起来格外不易，所以动作得利落，刚劲。他们边舞边应着鼓点喊号子，脚下虎虎生风，双手托举出矫健的飞龙……那火光，那呐喊，那欢呼，将深浓的夜色熏染得红亮亮暖融融，更将乡村的寂寥清冷驱逐得一干二净。新年的喜悦与盛大便成了一幅绚丽的画，牢牢地刻在了我心灵的底版上。此后经年，风尘雨雪不侵不蚀，那画面总是簇新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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