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纪胜图册》绘制于明朝中后期,目前由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虽然作者吴彬的具体生卒年不详,但可以大致确定是生活在16-17世纪之交。由于天赋出众,很早就被发掘出艺术才能,这套图册就是他众多作品中的代表之一。
《岁华纪胜图册》中的南京接景
因为是记录一年中的各月庆典,《岁华纪胜图册》总计有前后12幅画。内容不乏元宵、端午、中秋和重阳等寻常节日,也包括有蚕市、浴佛这类事关生产或宗教信仰的节气。但最为特殊的一张,还要属展现军事实力的--阅操。由于吴彬本人曾长期生活在南京,所以有幸目睹大明朝的留都风貌,在真实性和还原度方面皆较为可靠。
展开全文
《岁华纪胜图册》中的阅操现场
纵观整幅画卷,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多艘水面战舰。特别是位于左下角的最大号旗舰,几乎占据整个画面的1/10面积。由于整个南直隶省都地处水网密布的江南,又毗邻事态多发的南北海岸之间,所以常部署有规模不小的水师船队。吴彬笔下的检阅船队,也大体符合明朝中后期的实际情况。除屈指可数的大船具备上下三层结构,余下基本都为单层小船,而拥有两层的中型船舶已属上乘。
《岁华纪胜图册》里的大中小三类战船
在具体船型方面,吴彬留给后人的细节虽不精湛却也大体详细。只要结合一些明朝中后期的兵书与史料,就不难发现其中的大部分为典型苍山船,以及其改进版艟桥船。尽管在吨位、速度和坚固程度方面都不如大福船等外洋舰艇,但能较为灵活的游走于沿海至内河之间。在缺乏风力助推的情况下,依靠一定数量的划桨实现机动。故而获得抗倭名将戚继光的大力推广,开始在苏南、浙东两地尤为盛行。
《武备志》里的苍山船极其变体
当然,画卷的陆上检阅内容同样非常精彩。我们根据不同的武器配置,可将其中的兵丁分为4种步兵+2种骑兵。
披甲长刀手的地位 从他们所站位置就能看出
其中,数量最多、最靠主席台位置最近的长刀手,无疑就是这支受检阅队伍里的精英。他们几乎人手一柄接近身高的长刀,还配有蒙古风格的布面甲防身。如此沉重的装备,无疑需要大量训练和相应的伙食做保障,所以并不是任何壮丁都难肩负。而且从盛唐时代起,这类常被称为陌刀手的特种力量,就经常在战场上扮演定海神针角色。即便到武力相对衰败的两宋,依然是压阵督战队的标准配置。
后来虽郑成功渡海的铁军人同样是披甲长刀手配置
有意思的是,早期明军其实并无这类长刀手部队。当时的他们更注重结阵团战,惯用鳞次栉比的盾墙阻挡来犯之敌。但到15世纪中期,破落的卫所制已很难维系,更无法大批量提供训练合格的能战之兵。于是在大忠臣于谦的授意下,消失许久的长刀手部队得以全面复兴。无论是募兵构建的团营内,还是地方上的卫所军镇,都能优先武装一批精选汉子去独挑大梁。到吴彬生活的16-17世纪之交,类似的资源倾斜手法也基本被确定为日常惯例。
明显受南方风格影响的圆盾刀兵
其次,画卷上还呈现出不少手持砍刀的圆盾步兵。他们同样身着布面甲,在所能获得的防护层面与长刀精英们无异。事实上,按照明朝初期的军备规制,这类圆形盾牌往往被定位于只供骑兵使用。但到15世纪中期,大量来自西南山林的土司武装被频繁征调到四方戍边。无论是湖湘地区的苗人,还是来自两广的壮人狼兵,都有在步战使用原型藤牌习惯。反过来也影响到明军本部,放弃原有的刻板教条规范。考虑到长江以南各省普遍有大片丘陵山地,士兵很容易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小规模混战,这样的改变也就顺理成章。
坚持旧俗的长盾兵 实际上装备和地位最寒酸
相比之下,那些使用长盾牌的兵丁就无此幸运,几乎没有任何盔甲配置。他们可能是最纯正的明朝军制秉持者,却因体制劣势与不合时宜等因素,造成自身在整个军事体系中的价值越来越低。但这些人终究是明朝军队花名册中的绝大多数,不可能因一点瑕疵就惨遭裁撤。甚至有部分人尚有余力,还是会被抽调进奔赴他乡的野战军。
战船上的水兵同样使用长牌
此外,画卷中的战船水兵同样适用相似长牌,反映出古人对该种装备的属性定位。其优势在于防护面积较大,几乎能从双腿直接覆盖至胸口位置。但缺陷也比较显著,就是份量重而更容易消耗使用者体力。但类似问题却不存于水战领域,空间狭窄的塔楼与甲板更不需要士兵频繁移动。
分布在操场外围的具装骑兵
当然,《岁华纪胜图册》中最引人瞩目的描绘对象,还是列队分布在操场最外侧的具装骑兵。因为在大部分人印象中,明朝几乎不曾训练和使用过这类重装单位。哪怕朱元璋时代就有只言片语规定,后来的兵书中也保留着半身马甲记叙,却与画面中的高规格有很大差异。即便是如《平番得胜图》一类的同时代画作,都没有反映过相似物件。
《平番得胜图》的骑兵甲具与《岁华纪胜图册》截然不同
不过,只要稍稍观察作者留给后人的蛛丝马迹,便不难察觉这些重装马甲的突厥化风格。说明其源头并非漠北草原,而更有可能是西域乃至遥远的中亚腹地。一方面是因为明朝素有保留前代的招募蛮族传统,会定期吸纳蒙古、突厥或中亚流亡者来担任武职。其次,则是先后立足西域的察合台、叶尔羌等汗国,都与明朝保持着良好关系。时常以朝贡之名行商贸之事,向内地输送武器甲胄。
《岁华纪胜图册》中的马甲 更接近同时的中亚突厥风格
巧合的是,距离南京不远的扬州府,就是明朝集中安置中亚难民的地方。在整个15世纪中后期,都有大量流亡者因帖木儿汗国的内斗而举家东迁。他们的到来,也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明军的繁杂武器库。反倒是本为蒙古判将招募中心的北京,因草原经济的破败和技术退化,很难吸收到如此精湛的战马甲具。但又距离前线较近,屡屡成为军事类画作的描绘核心。这次容易给后世留下片面感官,也足以让《岁华纪胜图册》的考据价值进一步提升。
在全军外侧奔驰的骑马传令兵
最后,在整个检阅场地的外围,还有几名来回策马的轻装骑手。初手中挥舞的令旗外,几乎不见任何其他装备。可见这类特殊群体没有被赋予作战职能,仅仅是为指挥层控制庞大队伍而传递各类信号。
隐藏在主席台两侧的弓箭手队伍
看到这里,或许有人要问:为什么这支部队里没有弓箭手?其实有,但主要分布于主席台两侧手持旌旗,故而很容易被观者忽略。他们身披类似藤甲的护具,仅能靠斜背着的箭袋予以辨认。其身份可能是来自海防水寨的世袭兵,又或者是招募自沿海村舍的民团佼佼者。平日里的工作就是巡逻+练习射艺,并且需要按规定自备全套弓箭。
挂在侧身的箭袋 说明这些士兵经常骑马行军
同时,画卷中的很多人物都在身体一侧挂有箭袋。尤其是步兵,竟然采取骑马惯用的挂载风格,可见经常要骑马伴随后者机动。在条件允许时充当轻骑兵附庸,而在密集的山林中靠步战增援彼此。
图中士兵所戴的斗笠帽 也是后来的清朝绿营军标配
此外,整张画卷中的士兵武器风格虽多来自北方,但全都佩戴着富有南方特色的斗笠盔,堪与圆盾兵的藤牌相得益彰。这也是陪都留守部队,与北方京师近卫的显著外观差别。后来的满清绿营部队,同样将这些规制给完整吸纳过去。
考虑到吴彬本人死于约1643年,那么他下笔描绘的很多人可能在稍后就直接投靠清军,成为替后者征服天下的一把好手。反而是倭寇、蛮夷,以及各类需要打击的三教九流,在其对立面上替明朝又延续了几十年光阴......
特别声明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站立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