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浮生见“细节”:悼念杨苡先生_细节_都是_布雷

一样浮生见“细节”:悼念杨苡先生

然期颐之年的杨苡自身感悟,她认为“生逢其时”,她摆脱了那个让她“气闷”的环境。

文 | 何振华

元旦一过,我就下了书单,铁爱花的论著《宋代士人阶层的女性》、杨苡的口述自传《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想好了过年的时候读。家人和我说,照那样的情形,快递未必如常。书到之时次日,农历廿九,沪上小年夜了。1月27日晚传来104岁的翻译家、作家杨苡先生驾返瑶池的消息,我正在她娓娓而谈的“年”“人”“事”里沉潜往复,书外的“细节”,或疾或徐,皆惘然于当时,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杨苡

我读过多篇杨苡写巴老的文章,我没见过杨苡,但见过她的兄长杨宪益先生。三联书店印行的那本薄薄的《译余偶拾》,是我走出中学校园那时最爱读的一册厚书。说来也有些微妙,这本初版印了近万册的“偶拾”,与早它三年付梓面世的那本厚厚的杨苡译著《呼啸山庄》,书价都是1.25 元。我清清楚楚地记得,1981年2月,也是现在这样一个乍暖还寒的新春佳节,元宵前连着两天,我顶着呼啸的北风,站在沪上老城厢西门新华书店门外长长的队列中,买着了江苏人民出版社印了35万册的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和司汤达的《红与黑》,后者是罗玉君而不是赵瑞蕻的译本。那个时候的我,当然不知赵瑞蕻杨苡夫妇。1997年2月初我在北京,剑修从伦敦回来过春节,我和他陪慎公同去给杨宪益先生、钱锺书先生拜年。在地安门小金丝胡同安谧的四合小院里,我第一趟见到了杨先生,见到了与他相濡以沫的戴乃迭。在读杨苡这本口述自传的时候,我眼前总会浮现这一对让人钦羡的“传奇”老人质朴而暖人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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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苡与巴金 图:巴金纪念馆

戴乃迭去世后,“酒仙”杨宪益封笔。“她不在,我不出现”这个理由,直到今天在吾辈心目之中何啻一位学贯中西的译界泰斗之所以淡出俗世视野的“可能”。杨苡讣闻里有一笔,说她出生于天津一个大家族,祖上有四位在晚清时考上翰林,其父杨毓璋是民国时期天津中国银行首任行长。二十年前初访杨宪益时,路上就听慎公说,当年杨毓璋因为半夜起床照料病中的杨宪益着了凉,伤寒复发,48岁英年早逝。杨毓璋身后留下的财产,足以支撑家人丰裕生活。当时几个孩子上的都是天津最好的、学费昂贵的教会学校。杨毓璋的女婿罗沛霖问岳家借了四万银元说是投资做生意,事实上是把这笔钱送给了重庆地下党用作经费。杨宪益自己将祖传值钱的首饰、金子、宝石变卖,捐赠抗美援朝。20世纪50年代,大陆银行有一笔巨款账目属于杨宪益,他不领取,捐给了国家。现在,103岁的杨苡先生谢世了,她说她这一代出生于“五四”时期的人,成长的时候,正是我们这个国家最困难的时期。但就是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年青一代的朝气、热情和责任感一点都没有丢。杨苡在她这本口述自传卷首,说了这么一段话:“关于杨家,我知道的并不多。现在知道的一些,有不少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看来的。其时亲戚间议论得不少,母亲也念叨过,但我总是听过就忘,没上心过。年轻的时候,我对家的印象很糟糕,鸦片、小脚、姨太太,让人气闷的生活方式......”然期颐之年的杨苡自身感悟,她认为“生逢其时”,她摆脱了那个让她“气闷”的环境,“到外面更广大的世界去”。置身于当下这个日新月异、目迷五色、熙来攘往的人间浮世,纸上腕底,含英咀华,感时抚事,我也在想,能让我们自己“上心”的,到底又该是什么样的“细节”呢?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杨苡口述自传》内页

杨苡说,当年在中大念书的“党国要员”子女多。她在回忆中大学生生活的时候,提到了与自己同一个宿舍的同学当中,有陈布雷的两个女儿、陶希圣的独女、国民政府财政部长俞鸿钧的女儿,还有荣德生家的荣墨珍,以及蒋百里的女儿,提起这些“官二代”、“富二代”,杨苡说,她接触下来,“没有哪个是搞特殊的”,“她们在学校的生活和我们大家一样,似乎比我更用功读书,也不张扬,丝毫不会给人‘高人一等’的感觉。”她们也得和其他同学一样,天天吃“贷金饭”,也是天天必须在泥沙沉淀的浑浊的洗脸水中用买来的明矾转圈“打矾”,只有到了星期六才回家一下“改善生活”。杨苡回忆说,陈布雷女儿陈琏有两次“用搪瓷盖杯带来家里炼好的放了盐的猪油,吃中饭时她用筷子不声不响地往我们每个人的饭碗里塞一筷子猪油,一下子就分光了”。十年来,杨苡的长谈,记录者旨在“以倾听抵抗遗忘”,呈现的这一卷图文并茂、当然有着珍贵史料价值的耐读之书中,也当然不止是上述这样的“细节”,每每从一位自许平凡的翻译家的口中,落在“无关宏旨”处,而钤于细读如我者心底的印记,怎么可能没有可歌可泣、抑或那一代前辈情深不知处的深浅屐痕呢?

当年去小金丝胡同之前,我已经晓得杨苡是杨宪益先生的妹妹。那天我对杨老说了自己17岁那年正月、那个寒风凛冽的春晨买到《呼啸山庄》时倍觉温暖的“细节”。几十年辰光倏忽,当年那爿书店也早已被夷为平地。我忽然想起高中毕业时与同窗为了“雨过天青”“雨过天晴”孰是孰非而争得面红耳赤时,即以手头那本杨宪益《译余偶拾》为佐证,作者说Celadon一词当始于唐宋。读杨苡先生这本《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我忽然想起明人有句话,“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任何人,任何事,决定成败的不都是细节。浮世之所以浮华难免,是不是因为到处充斥着其实并不值得我们“上心”的细节。一如这些天我读杨苡先生的书,字里行间,感觉是恍若隔世的真实。而今掩卷时,痛在已然天人永隔了。

4个菜1500元,到底是不是宰客?

美英德法,送坦克就送坦克,扭扭捏捏做啥啦?

“木乃伊”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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