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门墩上的父亲
文/赖扬明
父亲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晨曦暮晖中,坐在门墩上吧嗒旱烟。太阳刚刚升起,或者刚刚落下,他裹的烟刚好抽完,顺着这个节奏,父亲过着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规律生活。
生活中,有的叫父亲为爸爸,有的叫爹地,而我却从未叫上一声爸。小时候尊称他为伯伯,别人以为我们是叔侄关系,导致开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老师总是叮嘱他说:“你得把你侄子看管好,有点调皮。”他点了点头,而后,向我投来劝慰的眼神。我和父亲语言交流得少,做什么事情,瞧瞧他的眼神,我就心领神会。
印象中,最深的是父亲坐在门墩上抽烟的情景,那烟圈从他的嘴里溢出来,向空中飞腾而走,或者在眼前盘旋缠绕,他挥起手掌,将苍白色的烟雾像赶鸭子似地向左右赶了赶,眯缝着眼,静坐几分钟后,使劲儿地将烟杆在门墩的棱角上磕了磕,而后用手掌心握住烟杆嘴,捂着转动几圈,擦去从烟杆嘴里渗出的无限心事。
当我们长大,选择在城市安家立业后,他和母亲依然守候在乡下,生活在瓦房里,平凡地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光阴染白了他的头发,岁月压弯了他的腰,时光模糊了他的双眼。一日,母亲电话里说,父亲腰坐不直了,眼睛看不清了,头发也掉得差不多了。我的心,顿时犹如烧开的油锅,内疚得很。于是,我们驱车赶回乡下,探望二老。
瓦房安静的立在哪里,父亲安静的坐在门墩上。留恋在山头的太阳,散播出缕缕温情的余晖,落在长满青苔的瓦片上,藏躲在叶片与叶片的缝隙中,归巢的鸟儿在青绿的叶片上啄食阳光的斑点,闻讯而来的风吹得阳光泛起丝丝涟漪,填满了父亲脸上岁月掘开的沟纹。父亲的眼神里,是祥和安静的村庄,是回味无穷的过往。
此刻,我想到了罗中立的油画《父亲》,父亲头上包扎着白帕,只是手里握着的是一杆烟杆。脸上也有五线谱谱写的皱纹;也有凸出的眉弓与凹陷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宽厚的鼻翼以及鼻梁边粗黑大颗的劳碌痣,只是换到了鼻梁左侧;也有仅剩一颗门牙的嘴,干裂的嘴唇,只是食指上多了一圈白色的纱布条。看着门墩上的父亲,心底的敬意油然而生。
我上前叫了一声爸,他没有吭声,半眯眼,将手中的烟杆抬起来,送进嘴里慢吞吞地抽着。母亲,闻声出来,向父亲吼了几句:“你儿子在叫你,没有听到吗?”父亲取下烟杆,将包在嘴里的烟,吐向母亲,呛得母亲打着喷嚏,而后,憨憨地笑了笑,回敬母亲道:“让你嚷嚷,我不晓得是儿子在叫!”说完,他又提起烟杆送进嘴里,不紧不慢地抽起来,斯斯文文的向我瞟了几眼。那一刻,我们都笑了,只是这微笑里,藏满了太多的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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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另一个门墩上坐下,面对着父亲。他耸了耸几下肩膀,继续抽着。烟圈从嘴里翻出来,他就立即把它捣碎。在温润的阳光里,白色的烟被镀上了红润的色泽,衬托着父亲那古铜色的脸。母亲站在门中央,左瞧瞧,右看看。时不时,向父亲细语几句。父亲偶尔也反驳几句:“是儿子的声音,哪有听不清楚的;是儿子的面孔,哪有看不清楚的。”
待他抽完,他并没有起身。而是面向我,端坐着。咳嗽了下,抿了抿嘴,冲我一笑。向我说:“你叫我爸爸,不习惯,只是没有叫伯伯那样听起来自然。”太阳快落了,他起身用手在门墩上拍了拍,说你看伯伯的屁股把石头都磨得光滑发亮。那一刻,我看到门墩上落下了父亲坚守的岁月,石头的纹路就像父亲额头的皱纹纵横交错,它陪伴着父亲,年年岁岁,朝朝暮暮。
可惜我没有罗中立的笔墨,勾画不出门墩上的父亲;也没有筷子兄弟的歌喉,唱不出对父亲的感恩。曾经是父亲不善言表,而今是我变得默默无声,只是将父爱原汁原味地封存在心里,祈祷父亲健康长寿。
关于父亲,有表达不完的敬佩;对于父爱,有诉说不尽的赞美。他爱我们总是那般粗犷,不拘小节,默默无声,而我们感受到的却是如此细腻真切,有声有色。小时候,挎在父亲的肩膀拧着他的耳朵的兴奋依然在脑海里留存,父亲用那裂口的粗手指慢慢地剥开红桔轻轻地送到嘴里的那份美好依然在心里珍藏……有无数的美好和温暖,在血液中沸腾,在梦里着床萌芽。
随着朝阳慢慢升起,父亲坐在门墩上,又裹好了一支烟,让阳光去点燃。他使劲儿地吧嗒,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烟圈。
(作者系重庆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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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朱阳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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