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金的足迹|“献给未能活下来的人”_吉尔_史密斯_托尔金

距离伯明翰28公里的利奇菲尔德(Lichfield)与英国许多小城镇一样,若是去游玩,会觉得它是个可爱的小地方,两三条步行街围合成的商业区里,都铎风格的老建筑点缀其中,有咖啡馆,有独立小店。在小教堂改造的游客中心拿一份历史遗迹地图,会发现它可以追溯到公元七世纪,历经火灾和战乱但依然作为一个城镇留存至今,甚至还拥有一些历史名人,以及一座上千年历史的大教堂。只不过,对于外来者,哪怕是我这类在此求学的“半长久居民”,通常也不会特意去这类没名气的小城游玩,我会知道这个地名并且在下雨的冬日专程前往利奇菲尔德,也是因为一段关于托尔金的往事——1915年9月,托尔金和T.C.B.S.的三位好友在这里最后一次相聚,仅仅一年之后,其中两位就在索姆河战场阵亡。

利奇菲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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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奇菲尔德街景

T.C.B.S.全称“茶社和巴罗社团”,是托尔金1911年与几位中学好友一同创立的文学社团,根据汉弗莱·卡彭特在《托尔金传》中的记录,当年托尔金和朋友们偷偷在图书馆里喝茶、吃点心,讨论文学和艺术,放假时则把阵地转移到附近巴罗百货商店的茶室,因此他们将这个非正式的集会称为“茶社和巴罗社团”。毕业之后,T.C.B.S.最终成了一个四人同盟,被称为“不朽的四杰”(Immortal Four):托尔金、罗伯特·吉尔森(热爱建筑与设计)、克里斯托弗·怀斯曼(擅长数学和作曲)、杰弗里·巴赫·史密斯(诗人),他们都有着古典的品味,志趣相投又互补,相信可以通过文学和艺术让世界变得更好。人们或许会由T.C.B.S.联想到《魔戒》中从夏尔出发的四位霍比特人——四个伙伴步入前途难料的世界风暴之中,但按照托尔金的创作习惯,他不会全然照搬现实的经历(在故事中,弗罗多比皮平和梅里长一辈,山姆则来自劳动人民阶层,而且托尔金曾明确提及,山姆这个人物的灵感来自他在一战期间接触到的勤务兵),因此在我看来,与其机械地认为T.C.B.S.预示了四位霍比特伙伴的组合,不如说,战争中这段友谊带来的坚守和离别,会不断闪现在《魔戒》的不同场景中。

进入大学后四人保持通信,其中两人在牛津(托尔金与史密斯),另外两人在剑桥(吉尔森与怀斯曼)。1914年12月的圣诞假期,在一战的阴霾下,四个人齐聚伦敦的怀斯曼家中,后来,托尔金将这次聚会称为“伦敦会议”,甚至时隔两年托尔金给史密斯写信时还提到,“T.C.B.S.被赋予了火种……注定要为世界点亮新的光芒,或者说,重新点燃古老的光,这两者其实是一件事……就我自己来说,那次(伦敦)会议之后,我找到了一种方式来表达长期郁积的那些东西,并开启了巨大的可能性——我一直都将这归功于我们四个人短短几小时内产生的灵感。” (托尔金书信第5号)1915年春天是托尔金创作的一次小小井喷:他写了不少诗,虽然当时还没有整个中洲故事的框架,但《仙境海岸》等一些诗作中已经出现了维林诺的意象;他画水彩画;他还认真投入语言创造,《琨雅语词典》不断扩充(这语言在后来演变成故事中高等精灵的昆雅语)……《托尔金与世界大战》( Tolkien and the Great War)作者约翰·加思认为,托尔金在此时创造力突然集中涌现,原因之一很可能是战争的迫近让他感觉必须抓住光阴。1915年6月,托尔金完成了英语语言文学系的最后一场考试,获得一等荣誉学位。紧接着,军旅生涯开始了。(1914年夏大战打响时,托尔金并未立刻参军,而是选择完成学业,但这给他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之后他加入边上学边接受军事训练的方案,拿到学位后再入伍,也算是两全之策。实际上,T.C.B.S.四人都不是天然会从军的类型,但他们竭力平衡着对国家的责任和个人的志趣。)

到了1915年秋天,托尔金被分配到兰开夏燧发枪团第十三营,在距离利奇菲尔德不到五公里的惠廷顿·希斯(Whittington Heath)训练。此时,怀斯曼已加入了海军,史密斯和吉尔森更早入伍,随时会被派往前线。根据约翰·加思的记录,9月,吉尔森从一场流感中康复,可以出院并获准休假,他决定去探望托尔金,并发电报叫上了怀斯曼和史密斯,聚会地点就定在托尔金驻扎地附近的利奇菲尔德。聚会当天,吉尔森和史密斯率先到达,他们参观了塞缪尔·约翰逊故居博物馆(Samuel Johnson Birthplace Museum)和大教堂,之后与托尔金、怀斯曼一同入住乔治旅馆(George Hotel),沉浸在“总是能点亮T.C.B.S.会议的愉快又宝贵的谈话”中。加思在《托尔金与世界大战》中写道,与此同时,“在法国北部,一场战役预示了T.C.B.S.中的三人将会有的经历,英军……发起了一次灾难性的进攻,以至于当进攻者转身撤退,已经扫射屠杀了近八千人的德国机枪手最终因为怜悯而放下了枪”。

距离T.C.B.S的“利奇菲尔德会议”整整一个世纪,2015年,塞缪尔·约翰逊故居博物馆的管理员在一本访客簿上发现了吉尔森和史密斯的签名。这一访客簿曾在2018年利奇菲尔德大教堂“战争的后果”(Consequence of War)展览中陈列,如今则回归塞缪尔·约翰逊故居博物馆的档案室。抱着尝试的心态,我给这一故居博物馆写邮件,询问是否还能看到签名,出乎意料,第二天就收到回信,告知虽然访客簿不是公开展品,但可以预约观看。我立刻约了最近的周六,1月7日。进入新一年,英国铁路第一时间送上了连续五天的罢工“大礼”,幸好从伯明翰到利奇菲尔德还有一条公交线,站点就在我住处对面,耗时一小时,虽是火车的一倍,倒也方便。出发前几分钟,伯明翰下起了冬日的暴雨,车行到半路,竟放晴了。

利奇菲尔德公交总站和火车站毗邻,步行到市中心只需五分钟。抵达时正中午,不妨去T.C.B.S最后那次聚会下榻的乔治旅馆吃午饭。这家有着三百年历史的旅馆位于伯德街(Bird Street),18世纪,驿站马车(Stagecoach)作为主要公共交通工具在英国盛行,利奇菲尔德刚好是一处重要的中转站,当时城里登记在册的旅店有80多家,乔治也是其中之一。作为一家运营了三个世纪的旅馆,这里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历史感,地毯的花纹、老式家具以及餐厅里燃烧的壁炉都给人时光凝滞的印象。这个中午,光顾这里的客人大多已是花甲之年,一群群聚会的老伙伴,他们是否在此找寻青年时代的回忆?我们不能想当然地将这种怀旧氛围当作任何时期的“历史原貌”,但可以想象,1915年9月25日傍晚,T.C.B.S的四个年轻人占据了壁炉前的最佳位置,促膝长谈,百年前英国小城的旅店门厅,是否类似托尔金笔下布理镇的跃马客栈?“聚在这里的人既多又杂。三盏悬挂在梁上的昏暗油灯半掩在烟雾里,光主要来自熊熊燃烧的炉火……长椅上坐着三教九流的人,有布理的人类,有一群本地的霍比特人(坐在一起聊天),还有另外几个矮人,以及一些隐在阴影和角落里、难以辨认的模糊人影。” (托尔金,《魔戒》,卷一,第九章)又或者,他们可能会选择在客房里谈论诗歌?根据加思的记录,托尔金在此之前刚刚寄了第二批诗给吉尔森,他大概正想听听朋友们的评价。四个人在“利奇菲尔德会议”具体聊了什么,并没有确切的记录,不过或许可以通过霍比特人在幽谷的经历来想象这次聚会带来的慰藉——“一切恐惧和焦虑都从他们心头消散了。将来的吉凶并未被忘记,却不再拥有影响现在的力量。” (托尔金,《魔戒》,卷二,第三章)

乔治旅馆,T.C.B.S最后一次聚会时在此下榻

走出乔治旅馆,转上市场街(Market Street),两三分钟就到了塞缪尔·约翰逊故居博物馆。出生于1709年的塞缪尔·约翰逊可能是英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文人之一,他是诗人、作家,前半生名声不显,直到他花了九年时间独立编出的《约翰逊字典》( A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为他赢得了声誉及“博士”头衔。这幢小楼是约翰逊出生的地方,作为一个穷书商的儿子,他的早年并不顺遂,体弱多病,脸上有疤,一耳失聪,一眼全盲,因为贫困而中断了牛津的学业,但他从小热爱阅读,靠着才学和文笔,最终在伦敦的文化圈大获成功。这可谓十八世纪的励志故事,吉尔森和史密斯都为这个世纪着迷(托尔金则从更古老的时代寻找灵感,比如中世纪及之前)。约翰逊故居自1901年起就成了博物馆,现在免费对公众开放,底层经营着一家二手书店,作为对约翰逊父亲的致敬。故居内设有伍德图书馆(Wood Library),收藏了许多相关的珍贵书籍,公众可以通过预约来阅览。

向接待处的大叔说明我此前的邮件,他便不紧不慢放上一块“暂时离开”的牌子,带我走上三楼,打开了伍德图书馆的门——实际上,这可能称“图书室”更合适。大叔让我离开时告知他,以便锁门。令人惊讶的是,整个过程没让我出示身份证明,也没有填任何表格,我就被单独留在了有着珍贵藏书的小房间。图书室有着三面墙的书架,写字台的支架上,一本大书已经打开,这就是我想要看的访客簿。吉尔森和史密斯的签名在页面中间偏下的位置,前面的日期写的是(9月)24日,或许只是笔误,两个人在名字后面都写上了“T.C.B.S”,足以体现他们对于这份同盟情谊的看重。在楼梯上,大叔提到了摄影摄像,但我一时没有听清到底是允许还是不允许,在签名前坐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拍照(拥有)的欲望占了上风,不顾头顶的监控摄像头,拍下这珍贵友谊的纪念。

塞缪尔·约翰逊故居博物馆外观

塞缪尔·约翰逊故居博物馆展陈

伍德图书馆

访客簿

吉尔森和史密斯在访客簿上的签名

大致参观完约翰逊故居回到街上,隔壁的游客中心曾经是一座小教堂,门口广场上,农夫集市正准备收摊。向西北方向转上堤坝街(Dam Street),便可以看到不远小坡上的利奇菲尔德大教堂(Lichfield Cathedral),1915年聚会那天,吉尔森和史密斯两人也曾参观过这座教堂。实际上,T.C.B.S.的四人都有着虔诚的信仰,而且他们真心相信,四个人的同盟是一种天意。路过教堂水池(Minster Pool)的时候,云层突然散开,斜斜的阳光照射过来,池塘里浮着的以及在水面上盘旋的白色小海鸥都成了闪耀的光点,水池后面,古老教堂的三座哥特尖塔也呈现金色。教堂的钟鸣响不停。作为天主教徒的托尔金或许不会特意去参观这座现在隶属英格兰教会的大教堂,但若要追溯历史,任何建于16世纪宗教改革之前的教堂最初都是天主教的,而利奇菲尔德大教堂始建于公元669年,那时这里还叫做麦西亚王国(Mercia),盎格鲁-萨克逊的国度。根据托尔金研究者汤姆·希比在《世纪作家》一书中分析,洛汗人称自己的国家为“马克”,而把“麦西亚”去除拉丁化重新回归当地古老语言的形式,“就得到了*Marc,发音为‘马克’”(古代语言研究中在单词前加星号意味着一个词未留下记载,但据推测曾经存在过)——“所有赋予洛汗人、他们的马匹以及武器的名字都完全是盎格鲁-撒克逊的,且……完全是麦西亚的”。另外,托尔金“常常自称为麦西亚的本土居民”,或许,他不会对这座由麦西亚的圣查德创建的大教堂无动于衷吧。

过了小桥沿坡而上,来到大教堂正面,此刻,立面上精美繁复的纹饰和圣人雕像完全沐浴在阳光下。当然,这些实际上是18、19世纪修复的成果,毕竟在利奇菲尔德大教堂漫长的历史中,早已历经多次损毁,尤其是17世纪英格兰“保皇派”和“圆颅党”的内战中,教堂因地理位置而成了一座要塞,其屋顶和中央尖塔都曾被大炮击毁。圆颅党最后一次占领期间,许多塑像和古文献被毁。但教堂内依然有许多珍贵文物,比如圣查德的福音书(St Chad Gospels)和2003年考古发掘的天使浮雕,都可以追溯到公元八世纪。进入室内,古老哥特式教堂的空间总是引起超越语言的敬畏,但这个下午,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奇妙的排练——不是常常听到的赞美诗合唱。舞台搭在正门背后,鼓点骤然响起,歌手唱起已故流行乐偶像乔治·迈克尔(George Michael)的名曲,这是一位公开出柜且颇具争议的音乐人,在教堂空间演唱他的歌,倒也体现出当下欧洲基督教走向现代化、更包容的趋势。舞台上切换到一首柔和的慢板歌曲,舞台下一对好朋友突然相拥起舞。

利奇菲尔德大教堂

一个多世纪前,T.C.B.S.这样由男性组成的小团体当然不会相拥跳舞,他们表达友情的方式主要是长谈和通信。四人在利奇菲尔德短暂相聚之后,很快又被军队调度分开,几个月后,吉尔森和史密斯来到了法国的前线。加思在《托尔金和世界大战》中收录了几人之间(以及他们和家人之间)最令人心碎的一些通信,尤其是当我们已知了结局。史密斯在一次危险的夜间巡逻之前,给托尔金写了他自以为的最后一封信,他说,“若我命中注定就此离世,愿遥远的将来能借你之口,说出我的肺腑之言”,仿佛他获得了某种先知的能力,预言了托尔金将成为“被选中的那一个”。某种程度上,托尔金似乎真的代表了四个人持续创作(战后,幸存的怀斯曼投身教育事业,并未持续创作),一战期间T.C.B.S.成员的那些书信和经历,会在几十年后出版的《魔戒》中找到隐秘的共鸣和回响。

1916年7月1日,索姆河战役打响,历史书将会把这场持续四个月的壕沟战称为“绞肉机”,双方伤亡共130万人,其中英法联军伤亡近80万人,却未能实现预期中的大推进。吉尔森所在的营被安排第一批进攻,在往前线行军的路上,他看到许多被战火摧毁的村庄。大约6月25日,吉尔森给父亲写信,描述了一座荒废的花园被大自然重新占领,“飞燕草、吊钟花、矢车菊,还有各种颜色的虞美人,疯长一片……这是战争的破坏所创造的仅有的美好事物之一”。托尔金不太可能读到吉尔森的这封家书,但仿佛心灵感应一般,他对伊希利恩的描述也呈现了类似的并置:一方面是大自然的美好,另一方面则是魔多(和战争)带来的破坏——

“在此,他们随处可见春天活跃的踪迹:蕨类的嫩芽从苔藓和泥地中冒出来,落叶松长出尖尖的绿芽,草地上开满小花,鸟儿欢唱。伊希利恩这片刚铎的花园,如今虽然荒无人迹,却仍生机蓬勃,保留着原始不羁的美丽……这片土地尽管看似美丽依旧,如今却是大敌的领土。他们离开大道并不远,但即使是这么短的距离,也已经看见不少旧日战事留下的伤痕,以及奥克和黑暗魔君的其他邪恶爪牙造成的新创:一坑没有掩埋的秽物垃圾,被胡乱砍倒、放任枯死的树木,树皮上还有粗暴的刀痕刻下的可怕魔眼记号和邪恶的如尼文。”(托尔金,《魔戒》,卷四,第四章)

大进攻之前的整个星期,英军动用约1400门大炮对德军阵地进行轰炸,以期摧毁德军战壕,为7月1日的总攻做好准备。托尔金、吉尔森和史密斯分别所在的部队都已在前线附近,每天晚上他们无疑都看到相同的场景,东方天空闪光阵阵,炮声隆隆。吉尔森在同一封家书中写道,“晚上的炮火很美——要是它们不那么恐怖就好了。它们有着暴风雨的壮烈”,这一场景很容易联想到弗罗多和山姆走在往米那斯魔古尔山谷去的路上,“在东方,低垂的云层底下亮着一团暗红的光芒——那不是黎明的红光……他们又听见了一阵滚动的隆隆声,这次更响亮也更深沉,大地似乎在脚下颤动” (托尔金,《魔戒》,卷四,第七章)。同样是6月25日这一天,史密斯给托尔金写了信,“愿你在接下来几个月中有最好的运气来应对将要发生的事,愿我们都能活着迎接更好的岁月……我本来还想写更多,但没有时间了,你恐怕也必须将这当作绝笔”。事实上,史密斯和托尔金都在索姆河战役的第一波推进中幸存下来,7月到9月之间,两人所在的营队交替进入战壕,但若是他们刚好都回到后方,就会抓紧一切时间见面,直到10月托尔金因患战壕热被送回英国。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这种诀别的煎熬显然回响在法拉米尔对弗罗多临别之语中,“你不需要安慰之辞,我并不指望有朝一日还能在这太阳底下再见到你……倘若你出乎意料,又回到生者之地,我们能坐在墙脚下晒着太阳,回顾往事,对过去的悲伤放声大笑,到了那时,你再告诉我吧。而在那时,或是别的某个连努门诺尔的真知晶石也无法预见的时刻之前,我们别了!” (托尔金,《魔戒》,卷四,第六章)

故事中,出乎意料的奇迹发生了。但现实中,吉尔森在索姆河战役的第一天就阵亡了。7月1日,他所在的营队按照命令离开自己的战壕,他们以为此前一周的轰炸已经瓦解了德军,自己只是去占领对方阵地,因此背上了所有的装备,包括炊具。然而,炮轰效果甚微,迎接他们的是德军强大的火力。这一天英军伤亡超过五万人,吉尔森是其中之一,索姆河战役的惨状直观地显示出决策层和不得不承担后果的人之间存在的鸿沟。史密斯原本已经熬过了最激烈的战斗,却在12月初战线后方的乡间道路上遭遇炮弹爆炸,炸伤了右臂和大腿,三天后死于气性坏疽。某种意义上,《魔戒》里四个霍比特人好朋友被卷入必死之境,却在生者之地重逢,这仿佛是潜意识中托尔金给自己的补偿。对于故事中的“大团圆结局”,很多人会嗤之以鼻,因为这是身陷令人窒息的现实中的我们无法相信的事情。对于现实和故事的分歧,托尔金在论文《论仙境奇谭》中创造了“善灾”(eucatastrophe)的概念来解释此类故事真正的作用,或许只有将他的经历和故事并置,我们才能理解“善灾”带来的慰藉:“在其神话——或者说奇境——的情境中,这是一种突如其来、奇迹般的恩典:人们从不指望它会再次发生。它并不否认灾难、悲伤和失败的存在:这些可能性对于解脱的喜悦来说必不可少;但它拒绝(你可以说罔顾现实证据)普遍的终极溃败,因此它是一种福音,让人一窥那种喜悦,那种超越世界之墙局限的喜悦,与悲恸一样能让人不禁潸然泪下。” (托尔金,《论仙境奇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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