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刷到布兰登·费舍还是有关他身材走样的报道。
难免感慨于童年男神老了后的现状总是殊途同归，昔日击败木乃伊的人猿泰山也逃不过发福变肥宅的宿命。
而再次在头条新闻上见到沉寂许久的布兰登·费舍，则是他拿到美国演员工会奖最佳男演员仿若逆袭归来的一幕，成为了今年颁奖季万众瞩目的热门影帝选手，被各大媒体纷纷赞扬其为新片《鲸 The Whale》贡献的堪称毁容式的表演。
原来这个曾经红极一时的好莱坞巨星在星光黯淡后并没有选择就此告别舞台销声匿迹，而是不断磨练自己的演技，哪怕是在一些戏里接名不见经传的小配角。
皇天不负苦心人。
年过半百的布兰登·费舍遇到了《鲸》里的查理，一个隐居避世、重达六百磅、坚决地要把自己吃死的男人。
这是他从影以来形象最为突破与颠覆的角色，也是为他本人量身定制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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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看到本片的豆瓣简介上涉及同性元素还有点诧异，确实鲜少或者几乎从未在相关题材电影中看到过如此肥胖的主人公。
这么多年银幕上塑造的同志群体往往是有颜有才又有钱，缔造了无数个令人艳羡的神话组合。
而《鲸》却反其道而行之。
想必大部分观众看到脸上贴着硅胶、穿着几十斤增肥特效外衣的费舍时都是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
片中的查理由于极度肥胖在动身时不得不大口喘气，而他肿胀的脚也无法独立行走必须借助仪器发力。
当他直言自己的皮肤布满脓疮肉缝里又藏着霉斑时，像是在一门视听艺术中打通了嗅觉感官，让你我在观影过程不自知地闻到将死之人身上以及房间里弥漫的腐臭味。
死肥宅难与耽美小说里完美无瑕的纸片人相挂钩，而这些令人生理不适的画面也断然不会再让你萌生以往磕男男cp的兴奋劲。
如果《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主角形象亦是如此，腐女可能都会变恐同。
倒也不必产生什么幻灭感。
实际上，现实生活中的LGBT群体中没有几个像ins上那么光鲜亮丽的登对结合。
大多数还是普通人啊。
绝大部分同志的外形条件、学历水平、经济能力等各方面都不一定有多出众，甚至同他们的取向偏好一样都 处于一种边缘地带。
他们中的有些人也有可能像查理这样丧失了追求幸福的动力，过着自我封闭心如死灰的日子，却不一定拥有被看见被治愈被救赎的机会。
而我们的主人公查理却一点不期待被救赎。
他把自己藏匿在昏暗的房间里，一藏就是好几年。
他的工作是教授论文写作课程的线上教授，但他上课从不开摄像头和学生视频互动。
他习惯点某家的披萨，但每每听到外卖员按响的门铃声从不会亲自开门去取，而是叮嘱对方放在门口即可。
似乎只要他不开门，外面的雨就不会停。
他不开窗，外面的天也就不会亮。
有意思的是，导演多次拍摄门外的斑驳光影，好像在表明查理只要跨过门就能重获新生。
但他对门外未知的一切早就丧失了兴趣。
他沉浸在孑然一生的氛围之中无法自拔，拒绝融入门外的世界。
他锁住了通往内心的这把门。
唯一拥有这把钥匙的是每天来照顾他陪伴他的护士朋友丽兹（周洪 饰），她希望通过细心的护理继续延续着查理的生命，并多次劝告对方去医院接受治疗。
而查理已经下定了吃死自己的决心。
那么一个人到底经受了怎样的打击才会如此自暴自弃呢？
在查理生命历程的最后登场的几个人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来到这个不透风的房子的呢？
剧情一层层铺展，就像把查理的脂肪一点点拨开。
原来查理在女儿八岁那年为了同性情人抛弃家人，而情人囿于信奉多年的宗教对其性取向的排斥抑郁自杀。
痛失爱人的查理背负着沉重的悲伤与愧疚，苟延残喘地自我拉扯。
围绕在他身旁愤世嫉俗的无神论护士、愣头青的年轻传教士、酗酒无度的前妻、尖酸刻薄的女儿也都有着不想触碰的伤疤。
他们都把人生过成了piece of shit，在无法自洽的时时刻刻里混沌地活着。
而食物于查理而言，是一种暂别现实苦痛的方式。
他痛恨自己没能救下深受精神折磨的伴侣，也对年轻时未尽责任抛妻弃女而感到悔恨莫及。
爱人当年厌食消瘦下来，他选择相反的放任暴食自我堕落以此麻痹自己爱人走了的怅惘。
他有意把悲伤与愧疚转化为实体的脂肪，在孤独无望每况愈下的日子里用富有仪式感的慢性自杀祭奠挚爱。
他身上渗人的赘肉就像是过往那些痛苦经历附着在肉身上的外化。
从未想过吃会是如此悲壮的一件事。
当查理情绪低落的时候，他总是狼吐虎咽地吃着各种披萨炸鸡和面包，不受控制加进高热量的沙拉酱堆在一起塞在嘴里。
而进食时他的肢体动作很机械，面目表情又很麻木。
如果说以前看《十宗罪》里的暴食症患者因抵不住口腹之欲而被制裁时的反应是惊愕，那么这次看《鲸》里决定通过暴饮暴食手段进行自我制裁的查理，你能共情到的是他溢出屏幕的绝望。
他吞食，是想吞噬自己。
不是没有人向坠入深渊的他伸出援助之手，是他不愿上岸罢了。
没有人能唤醒装睡的人，也没有人能救出一心求死的人。
这一点和《海边的曼彻斯特》倒是挺像。
有的结终究是解不开的。
每个人都有权利不和过去和解，任伤口摊在那里流脓发臭永不愈合。
而查理虽然万念俱灰，却依然惦记着与自己疏远多年的女儿艾莉。
这是濒死的他余生残存的最后一丝光亮。
他是个背叛家庭的无耻混蛋，但善良和温柔是他的本能。
当问题少女般的女儿闯进家门向他索要钱财并请他替其重写论文时，查理爽快地表示愿意将所有家产留给艾莉，随后提出陪她一同修改论文的邀请。
在接下来五天的相处中，父女二人之间充满了摩擦和碰撞。
而查理不在意是否被女儿原谅，只是渴望参与她的生活。
因此当艾莉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父亲的窘态丑照，并配上 “当他开始燃烧的时候，地狱里会有一团油脂火” 的描述时，查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激动地反驳前妻形容女儿邪恶的言辞。
他说艾莉的文笔很好，他看到了女儿身上那种真诚、炽烈的文学才华。
这是这个谈吐文雅的知识分子在课堂上无数次强调写作时所需要的自我构思以及真情实感。
而这也是他开头喊传教士诵读《白鲸记》读后感的由头。
因为这是女儿八岁时写下的读后感，查理至今仍记忆犹新。
这是透入他末世的一丝微光。
即使查理笃信自己无法被拯救，但他仍希望帮助即将成年的女儿更加从容坦荡地面对自我。
所以最后精疲力尽的他热切地盼望着艾莉当面诵读这篇关于《白鲸记》的读后感给他听。
让女儿发现被她一直忽略的闪光点，这是他最后的夙愿。
那么编导为何偏偏选中了赫尔曼·梅尔维尔的《白鲸记》呢？
这部经典文学作品被认为是美国最伟大的长篇小说之一不假，但究其深层原因是在于《白鲸记》里的鲸是一个 与主角共生的象征，是善与恶的混合。
这放在电影里也照样可行并耐人寻味。
我们无法忘却查理的过错，也无法不悲悯查理的伤痛。
身陷于沙发中的他就是一头被搁浅的鲸。
他和鲸一样拖着巨大沉重的身躯艰难蠕动，他就是这个庞然大物。（《鲸》又名《庞然大物》，台译名为更加直观的《我的鲸鱼老爸》）
无法再得到爱人回音的他就像是离了大海的鲸。
潮水不会回涨，只得被动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所以查理是鲸，也是猎鲸者，试图猎杀的鲸就是他自己。
但是杀死那头鲸，人生就会变得更好吗？
即使查理在之前振振有词地说着 “不相信谁能真救了谁” ，但他得知前妻在他同性爱人状态不好时给予过帮助后，他又看到了人性的美好之处。
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让他不禁啜泣地感慨People are amazing。
所以在濒危之际，查理依然在意前妻、教导学生、珍视朋友并赞美女儿。
因为“人无法不关心别人”。
你很难不被最后一个镜头打动。
在女儿急促的诵读声中，查理奋力挣扎着自己满是伤疤的身躯企图完成无辅助站立的“壮举”，呼应了艾莉要求查理不依靠外力朝她走来的开头。
长久以来被阴霾笼罩的查理终于在此时出现在了阳光的笼罩下。
这对父女也久违地相视一笑。
电影最后定格在查理试图抬起的双脚，然后一道白光刺入，转接到女儿八岁时查理一家三口去海边度假的远景镜头后便戛然而止。
有观众在最后哭得泣不成声，同时也有认为这种处理方式刻意煽情又陈词滥调的批评声。
只能说本片的叙事并非完全清晰，想探讨的很多话题（如对宗教的质疑）仅仅是含沙射影的一笔带过。
但情绪堆积到最后很难不一触即发。
因为剧本本身脱胎于同名戏剧，故事场景也几乎设置在室内，限定空间的场面调度又让不少人觉得观影过程就像是在看演员登台、走位以及谢幕。
要知道导演达伦·阿伦诺夫斯基之前的作品有《黑天鹅》《梦之安魂曲》《摔角王》，《鲸》 相对而言显得有些工整和匠气。
大概是年轻时花活耍多了，人老了就会变得比较温和。
明显不想炫技的导演这次把精力集中于角色塑造和情绪感染上来了，让剧本和表演扛着电影前行，而舞台感又没能灵活有效地转化为电影感，从而使《鲸》看起来是不太像电影。
但瑕不掩瑜。
真诚足以弥补缺陷。
就像女儿的那篇读后感没有华丽的词藻却足以令人动容，因为那些都是她的真情流露。
“这本书令我很难过。我对书中角色产生了许多情感。当我读到这些只描写鲸鱼的无聊篇章时，我觉得难过极了。因为我知道，作者只是想将我们从他自己的悲惨故事中拯救出来，哪怕只是一时，得到片刻的救赎。”
单一的舞台背景是会有些无聊，但导演也只是想将我们从查理的悲惨故事中拯救出来，得到片刻的救赎吧。
影片之外，为什么大众这么期待布兰登·费舍凭此摘得奥斯卡影帝呢。
《综艺》认为 “ 布兰登·费舍的演绎，比电影本身更值得被看见” ；《时代》更是称赞 “ 费舍的表演帮助影片导演减少了他的弱点” 。
因为这部电影与费舍的真实人生形成了重重映照。
布兰登·费舍曾遭受前金球奖主席性骚扰，指控对方罪行后演艺事业严重受挫又遇母亲去世、离婚风波以及职业病旧疾复发。
他在各种打击下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酗酒和药物治疗副作用致使其长胖脱发，而腹肌变脂肪后以往那些耍帅装酷的动作片资源也不会再找上门。
所幸他遇到了《鲸》里的查理，这个角色就是他重振旗鼓的救赎之路：
“我从来没有想过，能接到一个和自己如此相似的角色。
他是一个搭乘着遗憾的小筏，漂泊在希望海洋上的角色，我也曾在那片海域上漂泊，也被希望的浪潮推动。
它的力量很强大，让我感觉很不错，但我也曾经历过被浪潮拍至海底，之后随着水流的波动，不知不觉，就被带到了完全陌生的海滩，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请相信我，你只需要再坚持一下，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你终将走出泥潭。”
没有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也没有健硕迷人的性感身材。
但布兰登·费舍依然秉持着身为一名演员的自我修养。
当年的动作戏亲自上阵，现如今也是格外敬业。
每次拍摄拿出6小时来化妆和穿戴义肢，还必须佩戴一件特殊的冷却服，每天得用八袋冰块才能保持内部凉爽。
而不再轻盈的体态让他曾经在银幕上搏击打斗的肢体表达也呈现出全新的面貌。
哪怕全程只能坐在沙发上，费舍也能用眼神和面部表情淋漓尽致地演绎出濒死之人的神态。
因为，《鲸》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的个人自传。
搁浅了许久的鲸鱼到底有没有回到大海呢。
打开尘封已久的门，阳光最好的这天，是否是查理的最后一天，我们也无法知晓。
但阴沉的雨天终于变成了灿烂的晴天，耀眼的光芒也照进了昏暗的房间。
这仿佛在昭告布兰登·费舍的事业第二春也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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