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路都是终极之路——评孙玲华《通往舍卫之路》_作者_马尔康_佛陀

由于我一直参与此书出版的一些事务,目睹了漫长及艰辛的出版过程。但当我真正拿到此书时,还是被它的轻薄所震惊。我说的“轻薄”不仅是此书朴素的外表及页码之少超出了我预先的想象,特别是书中所呈现出文字的轻盈纤弱;语调的空灵委婉;插图的烟雨蒙蒙;以及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悲情切切哀思绵绵,都不得不让我轻拿轻放,小心翼翼地阅读。

一、关于整体文本的印象

这是作者第一次出版书籍,应该是对文字非常认真用心地进行了自我编辑,也可能是作者的鬼使神差、天然的神来之笔所故。此书内容是记述了作者几次重大的游历,并按章节所列,一次是印度的佛陀轨迹的寻觅之旅;一次是西藏的冈仁波齐转山之旅。中间穿插了两小章分别是欧洲、非洲的游历和维和之旅及藏北的遇险之旅。

尽管每个章节都各自独立,可以单独成书阅读,但每个章节之间又彼此呼应和关照,形成一种互文性。最后一章为《漫漫舍卫路》,呼应了开篇《如梦如幻,我的舍卫城》,又使整本书的结构形成了完美的闭环格局。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来全书有一条神秘的主线贯穿,若隐若现。

本书的写作风格也是不尽统一,开篇《如梦如幻,我的舍卫城》是充满诗意的散文与考证思辨的论文结合;《永远的冈仁波齐》是日记体的流水账,言简意赅的纪实;《藏北遇险记》如小说一般,充满叙事和情景描述;《困顿的风筝》与《漫漫舍卫路》更像是对上面三章的序言和归纳,起到了穿插和铺垫作用。

如此读来,让我惊异作者的巧妙构思与有意无意的文风安排,我想起了卡尔维诺的小说《看不见的城市》,该小说通过55个故事,揭示了忽必烈帝国的都城和马可·波罗的家乡威尼斯两座城市的秘密。这两座城市的对峙,显示了城市作为地理空间、社会空间和文化空间不同的价值。

卡尔维诺的小说,通常采用情节的“复制”和“增殖”,使小说的文本趋于散文化。他没有站在一定的空间立场给读者一种预设的空间知识型态,而是引导人们从以往的知识框架中抽身而出,摆脱各自的身份限制,达到“去蔽”的瞬间,重新审视空间问题,去创造知识的无限可能性。他说:“我很想写一部实质上只不过是‘引言’的小说,它自始自终保持着作品开始部分所具有的那种潜力,以及始终未能落到实处的那种期待。”

孙玲华的《通往舍卫之路》一书的复调性写作及多重性文本,构成了一位虔诚的姑娘也是作者本人从懵懂的追寻,到执着的信仰,再到生命的涅槃的心路历程,也是其立体的全方位的记述过程,既是她短暂的几个旅行瞬间的碎片化组合,也是她漫长一生的总结和提炼。

同样,孙玲华的《通往舍卫之路》一书,由于篇章结构的精心安排与各种文风文体的天然混搭,加上印度、西藏的异域背景,百态横生的遇见,寻觅佛陀神秘与虚妄的踪迹,作者自己现实与梦幻的生命旅程,描写与叙述、宗教与哲理、自然与人文、时间与空间、生与死的相互交错,超越表面浅显的文本,有如一部小说一般,显影出一种永恒的宏大叙事。

二、关于《如梦如幻,我的舍卫城》

作者孙玲华1995年来到了冈仁波齐下的普兰,冥冥之中想到了神山那边是否就是释迦摩尼的出生地蓝毗尼,尽管不是一个“兰”(蓝)字,果不其然,在普兰的斜对面,还真是尼泊尔的蓝毗尼,等着她前去拜访。十六年后的2012年,作者终于来到了蓝毗尼,因为她知道:一个佛教徒在一生中应尽其可能去到和佛陀一生有重大关系的四个地方进行朝圣,即释迦王子诞生地蓝毗尼,悟道成佛处菩提伽耶,初转法轮处鹿野苑,佛陀涅槃地拘尸那迦。

作者在印度整个的游历历程,就如当时的天气一样,充满迷雾,这正好复合了作者的朦胧心态:“是什么使我们度过这样一个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忘记时间忘记吃喝的上午?令我们流连忘返的那座园子到底是什么地方?和舍卫城又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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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崇尚《大唐西域记》文风的举重若轻,处变不惊。在本章中也是追求语言干净简练,充满感性和随意,一切都不是强词夺理,而是若隐若现,可有可无,又不失女性特有的细腻与敏感。比如这段:

旅馆大门的对面,隔着马路,有一棵伞形大树,我叫不上树名,树干枝丫交错,光秃秃的,只到离地较高的树冠部分才长出细密的绿叶。整棵树笼罩在晨雾中,树影朦胧,富有诗意。驴友前两天对我进行速成培训,曾提到佛经中四句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眼前的大树正可用“如梦如幻”四个字来形容,我们纷纷拿起相机,拍照留影,然后上路。

同样,是记述印度之旅,诗人于坚 在《印度,一场巨大的行为艺术》一文中,呈现的男人视角及一种现象学式的碎片拼贴写作,充满物质棱角和锋芒,语言的堆积和暴力,犹如在某种废墟之间的搬运工程,与孙玲华文风形成强烈反差:

我在加尔各答发现了人控制物的秘密,就是把它们视为垃圾,浑身泥污的汽车、黑漆漆的电视机、绑着绷带的苹果手机、灰头灰脑的电脑......在人之上的是神灵,这个城市没有不信神的人,不信神是完全不可思议的,神高于一切。中间是人,下面才是物,物就是第十八层地狱里的一堆垃圾。世界的拜物教在这里被解构了。人有效地控制着物,决不让它升华到神的位置。用生命、感觉、信仰、诗意来解构它,解构它的性能、功能、产品说明书、操作规则、时刻表,把物当作长工、囚犯、丫鬟、挑夫、扳手、开关、起子、代步器...... 能用就行,好用就行。在印度,我不仅看见被用得死去活来的汽车,也随时遇到被用得死去活来的电脑、苹果手机、洗衣机、电视机......它们全都丧失了在别处的那种尊严、那种至高无上的地位,被使唤得鸡飞狗跳。

孙玲华的随意与不确定性切合了“从唐僧到玄奘有多远?我们离一千四百年前的玄奘有多远?我们离一千六百年前的鸠摩罗什有多远?我们离两千五百前的佛陀又有多远?”的一系列终极困惑。在记述结束参观离开的时候,疑惑依旧如文风,思绪万万千:“那座城市依然遥远、虚幻。如果能够将舍卫城和其他历史名城进行比较,舍卫城是像杭州、苏州或者扬州那样富裕、活跃的文化城市,还是说,从气度上讲,更接近古希腊的雅典、唐代的长安、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十六世纪的阿姆斯特丹?或者,舍卫城,就是舍卫城,如梦如幻,空前绝后,举世无双。”在此章后部分,作者对佛陀事迹的地点和名字译法进行了精心考证,但觉悟如梦初醒一般:

事后一直无法确定那日究竟是在梦游、神游还是云游、旅游,一直将信将疑,半信半疑,直到有一天,读到一位二十世纪越南曾人写的关于两千五百年前的伟大觉悟者的传记,又翻到一本一千四百年前的唐朝寻梦人留下的探宝手记,方如梦初醒,恍然有悟。方知那日所见乃两千五百年前的舍卫国都城舍卫大城,那座美丽的花园乃佛陀讲授《金刚经》的祇树给孤独园。

于坚说:“印度就像一场巨大的行为艺术,似乎全部表演就是要把现实的真相呈现出来,令人失去入世的信心。在印度旅行,我时常感觉到那种无所不在的超越性,你不能拘泥于现实。拘泥于现实,被沼泽吞没的是你自己。”奈保尔的立场则是这样的:“它暴露在我们面前的是千年的挫败和停顿,它没有带来人与人之间的契约,没有带来国家的观念......它退隐的哲学在智识方面消灭了人,使他们不具备回应挑战的能力,它遏制生长。”可见,男性作家有多现实和冷酷。

三、关于《永远的冈仁波齐》

这部分的纪实文风也影响我对此评论文风的写实,因为在阅读中我一直自觉不自觉地对自己的西藏旅行经历进行对照。

孙玲华是1995年到的西藏,而且是一下就到了阿里,转了神山冈仁波齐。我是2000年才踏上了西藏拉萨,2009年到了阿里,2012年转了神山冈仁波齐。

孙玲华是坐绿皮火车到青海西宁,搭超载客运车到拉萨,再搭运货卡车到盐湖,转搭大篷车到阿里,然后是闷罐子行李车一路颠簸到神山脚下的塔钦村。我是坐飞机到拉萨,坐三菱四驱越野车到阿里,到神山脚下的塔钦村。

孙玲华从拉萨到阿里用了8天时间,我用了2天时间,当然是由于车况和路况的改进。孙玲华旅途中有时连座位都没有,我在路上县城的旅店可以洗澡喝酒。孙玲华是单独一人,我一路上有结伴,司机也是当地公司的同事。

明显可见了差距,不仅是物理距离的差距。尽管如此,孙玲华的记述并没有夸张和炫耀,一切依旧行云流水,轻描淡写。就是她在旅行中丢失了眼镜,后来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她也如此语不惊人:“返回旅馆,看到藏族弟弟正在门口儿等我。他找了12家旅馆,终于找到我。原来我下车的时候把眼镜丢在三轮车上。”

孙玲华旅行中反复搭车,可以想见有多难。我在西藏旅途中,也经常遇见要求搭车的藏民和旅行者,我的司机一般都是拒绝的,但一般不会拒绝女孩要求搭车,但还要看看女孩的容貌。孙玲华写到:“我想起北京一位诗人为了参加一支科考队,毛遂自荐当厨师,争取到一个宝贵的名额,于是效仿着说,我还可以为车队师傅们做饭、洗碗刷锅。这一招儿似乎起了点儿作用。”哈哈,看出来了,写的是是阿坚。但她也写出了有关感恩、记忆和诀别:

对于他们,这不过是货车司机生涯里诸多长途中的一次,没有什么稀罕的。对于我,却是终身难忘的一次旅行。有些依依不舍,但挥挥手,又各奔东西,成为路人。

他们是高师傅、张师傅、宗师傅、曲师傅、加布师傅……那些被高原的太阳晒的黝黑的面孔从此印在我的记忆里,始终生动、美好。

在转山途中,她敏感地发现:“虽然语言上无法沟通,但我们的动作是一样的,都在飞奔地下山。天色已晚,需要抓紧赶路。”我在长诗《转山》中也曾写到《半夜来了许多转山的人》:

本以为包了个单间

让睡眠充实每一个空床

半夜门打开了夜的幕布

塞进许多巨大的身躯

如同地动山摇的身影

风浮在房子的中央

蓝色的电光

低沉的话语

婴儿的啼哭

充盈的乳房

还有几个席地而卧的男人

他们简朴贫穷的命运

让虔诚的心更加小心翼翼

四、关于《藏北遇险记》

在此章里作者提到的夏河、桑科草原、合作、拉卜楞寺、郎木寺、若尔盖、松潘、九寨沟、汶川、阿坝、马尔康、甘孜、乾宁(八美)、道孚、炉霍、昌都、德格、妥坝、雀儿山、类乌齐、丁青、八达、羌塘、巴青1、索县、那曲等,这些熟悉的地名,如同透过沉沉的夜幕,像星星一样跃然纸上。我曾写过一首诗《马尔康的余晖》:

那年冬天的早晨,我乘车路过马尔康

当时路边的加油站一个人没有

我擦身而过,感觉是蹭了点油

这次到马尔康,正好赶上了黄昏

背后的成都,似乎已被黑夜吞灭

太阳的余晖,正好照在城里的山头

像一朵锦绣的大花

被刚刚擦亮

梭磨河像铁水一样的狂奔

蓝色的词语不惜的保留

商场和街心花园的健身器材

把嘉绒的颜色修饰一新

孙玲华在书中记述了路上司机对她的百般语言调戏,在驻地半夜被陌生人闯入的骚扰,其实,这些对于男性旅行者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但她在《藏北遇险记》中刚通过司机讲述过往土匪截车抢劫的介绍,谁知厄运就在降临。这些如此遇险经历的描述,着实震惊了我,那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在藏北无人区的旅途中,车头机箱意外起火,车里乱作一团,她从车窗向车外跳车,摔断了踝骨,在没有止痛消炎药物和医疗器材的情况下,靠同车的军医和兽医临时复位,并用她随身携带的缝衣针和白酒,对有八厘米长的伤口进行了缝合。她在拥挤的车上,还熬了三天三夜才到拉萨住进医院,最后又只身一人转乘飞机,回到北京,差点被锯掉一条腿,日后进行了反复治疗,才得以康复。

通篇如此细节的描写,颠覆性画面的曝光,形成惊心动魄的视听效果。这不是一般人具有的经历,可见她内心深处的以柔克刚的决绝。

孙玲华在最后一章《漫漫舍卫路》中写到:“从冈仁波齐到舍卫城,中间经过了17年的时间,往前回朔作半生已过,将近半个世纪已过。”余小华在为其做的序言中说到孙玲华:“每遇每到凶险的地方,都总能化凶为吉,每到危急的时刻总能转危为安,每到无助的时候,总会有人热情相助,这不正是他那颗至善之心的回报。”

在我读到此书最后,才知道了曾和她一道寻访舍卫城的驴友小卉因患癌症在此书书稿完成前已经去世。而孙玲华也在此书出版前因病去世,悲剧如此之巨,我怎能相信余小华的那些言语。

孙玲华在书尾写到的一段话,让我感到伤感或许是一种美丽:

如果有前世,我希望,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舍卫城的姑娘,每天清晨和母亲一起来到路边,等候佛陀乞食队伍的经过,好献上饭食,还有,还带着露珠的鲜花。

这是中国外交部高级翻译、联合国纽约总部高级同声翻译孙玲华生前所著游记。这是一本关于旅行的书。回忆过去的旅行,所走过的道路,所看到的风景,将旅途中的见闻、印象、感受,付出和收获,快乐和辛酸,东拉西扯、絮絮叨叨地写出来,原汁原味,素颜素面,不加工也不修饰。

这也是一本关于挫折、困顿、失败和伤痛的书。写作的过程成为解脱和疗伤的过程,总结和重新认识自己的过程。

作者在写作中也得到领悟:通往舍卫之路不是一条容易的道路。有时候以为走近 了,其实还很远,很长。那些磨难和痛苦不过是成长、孕育和生产过程中所必需经历和承受的一切。

《通往舍卫之路》

孙玲华 著

作家出版社2022年出版

作者简介

孙玲华,女,中国国籍,祖籍浙江舟山,1967 年 12 月生于江苏南京。南京外国语学校法语班、北京外国语学院法语系(本科)、北外联合国译员培训班(研究生)毕业。2001 年至 2003 年,在法国国家行政学院(ENA)学习,获公共管理学硕士学位。曾在中国外交部翻译室工作,历任高级翻译、首席法语翻译。2004 年入职联合国,为联合国纽约总部高级同声翻译,中国籍终身雇员。2007 至 2008 年,参加过联合国非洲刚果(金)维和团。2020 年 9 月因病在纽约辞世。

内容简介

这是中国外交部高级翻译、联合国纽约总部高级同声翻译孙玲华生前所著游记。这是一本关于旅行的书。回忆过去的旅行,所走过的道路,所看到的风景,将旅途中的见闻、印象、感受,付出和收获,快乐和辛酸,东拉西扯、絮絮叨叨地写出来,原汁原味,素颜素面,不加工也不修饰。

这也是一本关于挫折、困顿、失败和伤痛的书。写作的过程成为解脱和疗伤的过程,总结和重新认识自己的过程。

作者在写作中也得到领悟:通往舍卫之路不是一条容易的道路。有时候以为走近 了,其实还很远,很长。那些磨难和痛苦不过是成长、孕育和生产过程中所必需经历和承受的一切。

来源:腥闻在上

排版:王 晶

初审:张溯源

二审:刘 强

三审:颜 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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