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竺沛从老总办公室里出来，一路低着头小步快走，一头扎进了洗手间。
关上门，她坐在马桶上，扯了两圈纸，按在眼睛下面，纸很快就湿透了。
不是第一次了，一被税务稽核，就埋怨她这个财务主管，骂个狗血淋头。劝他按章纳税，他听都不听，被查了，就让她想办法摆平，她是谁？她要是有这个本事，还在这儿受气？
竺沛慢慢吐出一口长气，不敢啜泣一声，被人听见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她爬到这位置不容易，不能出什么差错。
何况，一个女人在职场，二十九岁，已婚未育，要换工作哪有那么容易？哪个HR不得问一句“您计划什么时候怀宝宝呢”？
她计划？
这要是能由着她，她早就回家生孩子了！
可一边买房子时借的首付刚还完，现在还在还贷款，每月得用去她小一半的工资；另一边娘家不给力，自顾还不暇。婆家更不用说了，去年林栋他妈做个胆囊摘除手术，他们存的那几万块钱差不多都贴了进去。
他自己倒是信心满满，说让她准备好，明年辞职回家生孩子，再也不用担心钱了，有他呢。
其实，竺沛没有这么强的信心。她的男人她知道，老实温和、体贴勤快，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老公。但能力上，客观地说，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
但他说话时，一双眼睛亮亮的，她就心软了，说不出打击他的话，只亲了亲他。
大不了赔了，不是还有她吗？不管怎么样总有他一口稀饭的，竺沛最后想。
那时，她根本没想过，原来老实人，也是会骗人的，而且他骗起人来，更防不胜防。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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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沛算了算，地铁要转车，需要六块钱，他过来也算顺路，便答应了。
站在路边等了十分钟，他的小骐达就到了。她拉开门坐进去，座位中间放了一杯酸奶，林栋笑容满面，“你喜欢的紫米的，快喝吧。”
“买这干什么啊，十块钱呢。”她嗔怪着，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心里很甜。
他却眼神闪了闪，有些不自然地说：“下周游戏就上线了，都和你说了，我会赚钱，别那么省。”
“没事，你那也是辛苦钱，能省就省点，也不能掉块肉。”她笑笑说。
林栋看着她，目光复杂，嘴唇动了几下，最后什么都没说。
晚上，竺沛洗了澡，打开笔记本电脑加班，看公司那一笔烂账，哪些地方可以做平。林栋拿着电吹风站在身后，手指拨弄着她的头发，小心的给她吹干。
表嫂一阵寒暄，说的她越发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才委婉表达了意图——家里盖房，借钱。
“这……你知道我的情况……”竺沛一开口，对方就听出了话音，讪笑着打断了她，“你家的事儿，林栋他爸见人就说，都吹上天了，你不是还想瞒我吧？沛沛，你这样可就不对了，都是亲戚。”
竺沛这回是真搞不明白了，“我公公？他说什么了？嫂子，我真不知道。”
身后，林栋的手一僵，脸色也变了。
“你家林栋中奖的事儿啊，足足八百万啊！老林家刚买的新房子，一百好几十平，可带劲了！”
那边还在说：“这么有钱，十来万对你也不算个事儿啊，嫂子开一回口，你看着办吧！”
她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梳妆镜，镜子里面的男人面色僵硬。
“林栋，她说的是真的吗？”竺沛嘴唇张合了几次，才问出口。
“沛沛……我……”
“你告诉我，她说的是真的吗？”她的声音猛地尖锐起来。
林栋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她，“我想过告诉你的，我真的想过。我就怕你不同意我给他们买房子。”
“你说什么？”竺沛手上用力挣，笔记本电脑被她扫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你说什么？”
她的眼泪掉下来，“我跟你在一起快十年了，我是你的妻子，现在，你在说什么？”
3
竺沛一个人睡在主卧室的大床上。半个小时前，她抱着被子要去次卧，林栋拦住她，自己抱着被子，一步三回头地过去了。
已经快一个月了，她，作为妻子，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丈夫中了大奖。
她从没有想过，林栋会骗她，而且这样滴水不漏。
当年，学校里追她的人不能说多，可也不少。林栋并不是里面最出色的一个，她选择林栋，就看中了他善良老实。
他是能从牙缝里挤出钱帮被车撞伤的流浪狗治伤的爱心男孩，也是会因为卖糖炒栗子的阿姨找多了钱大老远还回去的靠谱男生。
竺沛过去和公司里刚毕业的小女生聊天，总是说：“男人爱你固然重要，可他的人品怎么样更重要。人品好的人，即使爱情褪去了，对你也不会差。”
今天，她觉得他给了自己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她认为人品好的丈夫，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欺骗了她。
而且在此之前，林栋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不认同她对他父母的态度。
坦白说，竺沛对她这对公婆，确实不太能看得上。五十几岁的人，自己尚且有劳动能力，儿子刚工作时，不说给点支持，反而开始要求他们来承担上中学的弟弟的学费。
这就不说了，反正读书也是正事，承担就承担吧。但林栋他爸，还喜欢打麻将，以前没钱，打个一元两元的，输一点自己还能应付。等林栋工作了，就开始打五元、十元的甚至二十的，输多了，就让人家找林栋要，搞得他们不胜其烦。
这样的事情多了，竺沛难免就要抱怨几句，没想到，这就让他认为，她对他父母不好，从而选择了欺骗。
离婚吧，这样的念头一出现在她脑海里，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
她是认真爱着他的。
4
半夜，她还睁着眼睛睡不着。过去那些事放电影一样在她脑子里过，撕扯得她的心没有一处不疼。
门突然开了，很轻，然后一个人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钻进来，抱住了她。
他亲着她的脸，小声说：“老婆，我错了，你打我吧。”
说着，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打。竺沛一动不动，任他抓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打了几下，倾身来亲她的唇，小心翼翼的，带着点讨好，“你别这样，老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理理我好吗？”
说着说着压上来，手摸索着，去脱她的睡衣。
以前他们总是这样，有点小争执，他就黏上来，撒娇耍赖卖萌打滚，一场亲热下来，她也就冷不下脸了。
他也许以为，这次也一样。
“走开。”她冷着声音说。
“我不，我想你了。”他胡乱在她脸上脖子上亲，用自己的身体蹭她，“你看，小栋栋也想你了。”
竺沛心火突起，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推，身上的人就滚到了地上。
他似乎没有想到，半天才爬起来，半蹲在床头，可怜巴巴的叫：“老婆，让我上去吧，好冷的。”
竺沛没理他。
“我都交给你，真的，再不瞒你了，让我上去吧。”他还在哀求。
“次卧有被子。”
“我不。”他就这么蹲在那儿，“我就在这儿等你原谅我。”
“我不会原谅一个欺骗者。”竺沛想起今天老板吐沫星子喷到自己脸上时的隐忍，和长久以来的节俭，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你们才是一家人，我算什么？”
林栋又掀开被子爬上来，从背后抱住她，两个人贴合的像两只汤勺。
“老婆……你别这样说，我真的，只是想给他们换个房子……我妈说年纪大了不想爬楼梯……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
“你觉得我对他们不好？”
他没吭声。
“我是不喜欢他们，我承认。”竺沛哽咽着，“我怕了他们的贪婪了。”
“……总是我爸妈，你将就一点，行吗？”他把脸贴在她后颈上，轻轻磨蹭。
“可正当的要求，我哪次没满足他们。林栋，我没想到，你这样想我。”她继续说，更委屈，哭的颤抖起来。
5
一晚上，林栋道了无数次歉，又把卡交给竺沛，交代了每一笔钱的去向：
买房子花了一百四十万，给他父母生活费十万，给弟弟报英语课三万，公司投了一百万，剩下的钱都在卡里。
他抱着她又亲又求，想到这些年他的好，她到底心软了，离婚的话没说出口。
生活好像暂时恢复了正常。
周末，竺沛休息，两个人去一个新开的盘看了房子。
竺沛倒不是想住别墅，只是那个小院子和屋顶的阳光房都让她爱不释手。最后林栋拍了板，买，趁着限价，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两百六十万成交，两人都很满意，高高兴兴手牵手回了家。
没几天，竺沛公司被稽核出一些问题，税务部门要求补缴税款。本来还要处罚，她上下沟通，报告交了有一摞，总算是得了个“下不为例”。
按说这工作做的已经很到位了，可老板不这么想，又把她叫去训了一顿。
当他第三次指着她的鼻子说：“这不行那不行，我养你是吃闲饭的啊？”
竺沛客客气气地说：“那就不劳烦您养着我这吃闲饭的了，我辞职。”
“有了钱，底气是不一样了。”她自己苦笑一声。
办公室里的几个小会计劝她，无非是“忍一忍吧，公司待遇还是不错的。”或者，“哪里的老板都一样不好伺候，算了。”
竺沛笑笑，谢了他们，仔仔细细做了交接，半个月后终于离开了这个经常让她忍气吞声，怀疑自己早晚会气出乳腺癌的地方。
6
真的离开了，才发现，外面也没有那么恐怖。
竺沛很快找了一家专门做税务筹划的公司上班。公司待遇不如原来的，但她看重这个领域，自己也挺愿意学。
面试的时候HR确实问了怀宝宝的事情，竺沛回答得很坦然，“明年可能会考虑，但是我会兼顾工作。如果公司不能接受，我可以主动离职，不浪费公司的成本。”
考虑到她的背景确实不错，而且她这个态度公司也比较认可，公司最后还是Offer了她。
林栋那边，游戏上线以后大概真的挺赚钱，他两个月时间陆陆续续交了六万块钱给她。
竺沛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赚了这些，还是更多。她发现自己现在很难像以前一样信任他了。
这是他们的悲哀，可她，无能为力。
曾经，那是最亲最近最爱的人。“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她这样想。
矛盾的再次凸显，是林栋弟弟林枫三模结束那天。
他接起来，没一会儿脸色就变得有些为难，飞快瞄了竺沛一眼，低声说：“什么？没这个必要吧？……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现在的成绩也不会哪都考不上……”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脸色更差，话也说的更小声，“那不至于，国内的学校也很不错，我和沛沛也都是在国内读的书……这个不是小事，我和沛沛商量一下……妈你别这样说，好了好了，知道了，会商量的。”
林栋心不在焉的咬着牛丸，一眼眼看她，里面的汤汁溅到领口都没发现。
竺沛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抽出一张纸巾，伸手过去给他擦，“小心点，不好洗呢，跟个小孩似的。”
“沛沛，”他期期艾艾的说，“还是商量一下吧，我现在也吃不下。”
“那你等我吃完吧，我怕你说了，我也恶心得吃不下了。”竺沛说着夹了一根茼蒿塞进嘴里。
7
“别这样说，沛沛，”林栋脸色不好，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那是我爸妈。”
“好，那你说说他们要干吗吧，希望这次是我枉做小人了。”她放下筷子。
“我不是说你，就当为了我，尊重他们一点，好吗？”他迟疑了一下，继续说，“我妈说，小枫三模考得不好，211什么可能考不上。她听别人说，其他学校去读了也没前途，不如出国选一个好学校。”
“然后呢？”竺沛淡淡问。
林栋脸色有些尴尬，“家里你知道的，又没什么钱……我妈希望我能供他读完书。”
“你同意了？”
“没有，这不是和你商量吗？小枫毕竟是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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