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说空灵之美_空灵_是在_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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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黎荔

说到空灵之美,我立刻想到在所有的咏雪诗中,写得最传神的一首——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仅二十个字,就把空灵的大地,俱寂的万物,纷飞的大雪,一个穿着蓑戴着笠乘着一叶孤舟,在寒江上独钓的老翁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读来让人感到明净、空灵、悠远,独与天地精神相往还。那种高远之境,既逮及庄子境界,又暗合中国最始源的无言文化。这种文化的审美方式,用高山流水般妙然心会的相知,方可表达。

要说到音乐中的空灵之美,曾经陪伴我很久的挪威殿堂级天团“神秘园”,作为一支著名的新世纪音乐风格的乐队,其主打的风格就是挪威森林飞雪长冬的空灵。他们的音乐是解忧良药,倾听“神秘园”凌空唯美的音乐,可以洗涤心灵,获得平静与安详。当静静聆听的时候,那一段段缓缓流淌的乐曲,会像一阵清风一样吹遍你全身,吹得你神清气爽,忽然就像飞越了层层叠叠的密林,来到了一个精灵奇幻世界。那个世界是永恒的冬天,无垠的北欧迷雾森林,幽远深邃,无穷无尽。冬天的月光,冬天的海洋,冬天的树木,冬天的色彩,琴声将引领听者进入心中那个如诗如画的冬日美景。银白月光,落叶缤纷,淡淡的伤感与爱恋,皆随着琴声流转,轻柔和缓地散发冬的气息。

那种感觉,很像中国诗人王维的诗,充满了山水清音,尤为突出的是“空灵”和静谧之感。“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名篇《山居秋暝》以“空”字起笔,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为触目所及的自然景致奠定基调。“照”和“流”看似打破先前的寂静,却衬得雨后的山林越发灵动,一种别样的空灵意境随之而生。《鹿柴》同样落笔“空山”:“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首句以“空”描绘山之人迹罕至和静空,随后又以“人语”打破“空”境。空谷传音愈显山之幽静,山中回荡的人声亦与山水交融一体,俨然山水与人相亲的回响与酬答。随后密林中乍现的光束,以自然的变幻莫测凸显灵动,更强化了全诗营造的空灵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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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对于自然山水的描摹,往往留白充分,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落日斜晖,余味不绝,空谷留音,余音缭绕。主张避实就虚,追求以有限的“言”、“象”表现无限的“意”,这是中国传统美学的一个重要特点。正如王维的《鸟鸣涧》所写,“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深林人不知”,似有寂寞之嫌,多品几遍,便觉不然。深林者,实为自得,远离尘嚣,颇得清净。如欲人知,则不会入幽篁里。人不知,亦非为此若有所失,而是恰恰不欲人知,以人不知为乐。求仁得仁,好不自在。不知不觉,明月升起。月亮照进王维的诗里,仿佛一位神灵,一个知己。《鸟鸣涧》中夜静空山,万籁俱寂,忽然“月出惊山鸟”,一下子惊醒了空灵世界。作为音乐家,王维听见月光奏出交响乐。空山究竟是空,还是不空,人究竟寂寞,还是不寂寞,都说不清的,也无需说清。欲辨已忘言,这就是中国诗的美。

我还领略过一种空灵,与上述那些诗情画意不同,这种空灵之美是在惊心动魄的转折中出现,在悬崖撒手中突然转向缥缈之境。也就是在写实的时候突然进入虚境,虚到了茫茫意识中,虚到了终极虚无中。前一秒还是血泪交加、枪林弹雨的人世间,下一秒则是一把空灵的女声,带领着所有纷纷攘攘的的红尘中人,向神之美丽与空灵缓缓飞升。

比如,《无间道》系列无疑是香港电影史上一部可以载入史册的电影,发行于2002的《无间道》原声音乐也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电影配乐之一,其作曲者为陈光荣,香港音乐的中坚力量之一。在电影中,当黄秋生所扮演的黄警司被黑帮分子杀害时,梁朝伟扮演的卧底陈永仁看着被扔下楼死在自己面前的上司,血肉模糊,死不瞑目,回想他原来和自己那种如同父子般的感情,梁朝伟的表情中集合了惊讶、麻木、恐惧、悲痛,刚才还在楼上跟他聊天的那个人现在头破血流曝尸街头,这个唯一有他警察档案的黄警司被杀了,那他的警察身份如何再找回来?有悲痛,有惊恐,更多的是震惊,这些情绪全部集中在此刻的陈永仁的脸上,这是整部电影里梁朝伟表情最夸张的一幕,每一个毛孔都在扩张,每一寸表情肌都在微微抽搐。

就在此时,有一首叫《再见...警察...再见》的歌曲在背景配乐中适时响起,随即电影中爆发一场街头枪战,这里没有采用枪战片中所惯用的火爆的音乐,而是这首哀伤、婉转而空灵的女声,在忧伤如水地缓缓吟唱。激烈的街头战斗与缓慢优美的音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首音乐的曲调据说是根据欧洲的一首天主教的宗教歌曲改编的。歌词是意大利语,内容就是“再见,警察”,但它在《无间道》中是没有歌词的,只是女声哼唱,是混沌的呢喃,好像原谅这一切吧!好像在说如同在梦中,一切都过去了,就这样过去吧!《无间道》作为东方佛学无间地狱世界观下的黑帮电影,完全可以与西方神学赎罪世界观下的《教父》三部曲平起平坐,只有这样空灵幽远、充满神喻光芒的无词之歌,才可以拯救一个个在无间炼狱中受苦的人。无限温柔地将这一切的悲惨坠落,轻轻托住。每次看电影到此处,我总会泪崩如泻,但又总是在乐曲吟唱之后,整个心灵变得如蓝天般澄明和空灵,稍稍超脱于沉重的人世之苦。

当我在现实之苦中无处解脱的时候,空灵通幽的画面总是萦绕心头,现实中果真有王维笔下那种诗情画意的地方吗?那一双无限温柔地将一切的坠落,轻轻托住的大手,又在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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