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男子蒙冤15年,母亲坐3000公里硬座申诉,20年后洗清冤屈_伊宁_申诉_来源于

河北聂树斌案,是近三十年来关注度最高的冤假错案之一。

1995年前后,故意杀人罪、强奸罪的沉重罪名在一夕之间压垮了聂树斌,聂树斌被处以死刑。

经聂母长达21年的上诉鸣冤,他终在2016年洗清冤屈。

而在新疆伊宁,有一件近似翻版的聂树斌案。

新疆男子周远于1997年被冠上故意伤害罪、强制猥亵妇女罪,蒙冤入狱15年。

周母坚持为儿伸冤,曾坐3000公里硬座入京申诉。

终于,在2017年周远案再审宣判的雪天里,听到了她为之奔波20载的“原审被告人周远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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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案件缘起:阴差阳错屈打成招

自1991年起,新疆自治区伊宁市第三中学就屡生风波,并不太平。

彼时,年轻女性下体被害事件在伊宁市接二连三地涌现,其中有多起就发生在伊宁市第三中学。

邪恶的幽灵在伊宁三中的上空飘荡,这当然激发了整个校园的恐惧不安情绪。

据1991年入学的刘丹回忆,当时就听说有男子爬窗户伤害女生等可怕事件。

在副校长龙富初的记忆中,嫌疑人“一开始是敲窗户玻璃,后来慢慢开始偷女生内衣,最后发展到偷偷潜入女生宿舍进行猥亵。”

然而,这些骚扰事件尚未造成极端严重的结果。

因此,哪怕是校方数次向当地公安机关报案,在社会上没能引起太高的关注度,也没能将嫌疑人绳之以法,反而让嫌疑人越发猖狂。

骚扰,图片来源于网络

1997年5月16日,伊宁三中,三间女生宿舍的大门被撬开。

一名十七岁女生来不及呼救与反抗,便陷入了无意识状态。

等到第二天早上,这位女生被发现时已经休克了。

她被利器剪碎内裤,严重刺伤下体,床上满布鲜血。

女性,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一耸人听闻的侵害案在较大的范围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也引起了上级与公安局的高度关注。

龙富初说:“案子特别严重,那个(受害)女生去了医院,是重伤,我去医院看的。当时市委书记要求必须限期破案。”

伊宁三中里,有一位刚退休不久的历史高级老师周佩,其教学水平高,深受学生爱戴。

他的妻子叫李璧贞,是一名在学校里开冷饮摊的校工。

他们对发生在校内的侵害案早有耳闻,但考虑到犯罪手段太让人不齿,并没有在家里提起过。

然而,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儿子会和那个邪恶的幽灵疑似画上等号。

他们的儿子叫周远,1970年出生,当时27岁。

周远从新疆纺织工业学校毕业后赋闲在家,干了一些零碎的体力活,还处于等待分配工作的阶段。

周远和父母一起住在教工分配到的80㎡校内老房子,他害怕走学校大门时,父母的同事询问自己为什么总是待在家里。

因此,为躲避熟人的异样眼光,他时不时会通过翻墙的方式出入学校。

当公安局奉命前往三中调查,预备快速破案时,三中有人提出“看到周远行为可能不是很正常”、“隐约像是他”。

公安局马上警醒,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经常翻墙进出的周远。

警察调查,图片来源于网络

当时,周远最大的爱好是下象棋,当20年后周远回首往事时,到伊宁西大桥底下下棋始终是值得留恋的一抹亮色。

1997年5月17日23点,周远正在家里钻研象棋。

警察突然敲开了他的家门,将他带到了公安局的地下室。

在地下室里,警察先是和蔼地和他闲聊了一阵子,后来图穷匕见,慢慢涉及案情。

公安局,图片来源于网络

周远首次听说伊宁三中的女生被害案,再结合警察将他带到地下室的用意,心中又惊又怕。

他努力回想自己昨天的全部经历。

但除了在剪头后发牢骚之外,其余的事情都没给他留下什么印象,只记得“那天学校里很冷清,没什么人,应该是个周末。”

彼时的他坚信:“哪有这么多伤害女性的事情?我真是不能相信。这些确实不是我干的。我觉得那个凶手肯定能抓住,我肯定能出去的。”

地下室,图片来源于网络

然而,在周远被带去地下室后,警察在周家进行了搜检,发现周远房间里有几件女性的贴身衣物。

李璧贞解释称,房间里的女性衣物都是周远姐姐的,因为周远姐姐曾住在周远房间。

然而周母的解释并没有奏效,那些女性贴身衣物被当做证据带走了。

发现的贴身衣物,让警方对周远的怀疑程度再次加深,这令周远在地下室里足足待了四天。

房间里的女性衣物,图片来源于网络

在此期间,周远不能睡觉,手被一上一下反铐在身后的椅背上,还遭到了六名办案人员的轮番逼供,“摇把子”、“测谎仪”一个不落。

周远也曾试着反抗,看到第一份口供时,将其撕掉并吞咽了下去。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犯过罪,也不齿于罪犯的肮脏手段,他说:“这比一般杀人案还严重,怎么能拿刀捅那个地方?”

审案,图片来源于网络

不过,在拉锯战中,身体与精神上的痛苦击倒了周远。

他的心理防线逐渐崩塌,他开始心想:“能过公安机关这一关,能活着就行了。”

于是,周远在指认现场承认了所有指控,将此前的38起相似案件一并承担了下来。

审案,图片来源于网络

二.发现疑点,周父周母决定申诉

1997年5月22日,周远被转入看守所关押,煎熬地等待判罚书的来临。

周远在漫长的等待下变得越发焦灼,经常向周围的人诉说自己被冤枉的遭遇,希望能从他人的认可中得到一丝慰藉。

周远在关押期间,遇到了一个惯犯,惯犯看不下去周远自欺欺人的模样,一语点破了现实:周远犯的案子极为恶劣,大概率会被判死刑。

法院,图片来源于网络

虽然周远在被平冤后强调自己当时并不害怕——“谁办的案子谁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敢打掉我。”

但实际上,当时的周远对日期产生了非同寻常的敏感度,内心的期望也在现实的拷打下慢慢被磨平。

另一边,眼见儿子被冠上严重罪名,周父周母的世界都快崩塌了。

审案,图片来源于网络

兼之无数流言蜚语纷至沓来,让他们不堪其扰。

之前周家邻里关系和睦,如今李璧贞敲响邻居的门时,只听到门内传来冷梆梆的一句话:“你咋教育的娃娃?好多人都说不让你在这里住了。”

当李璧贞想到领导家打听一下情况时,也只收到了一句责怪:“你们两个怎么把娃娃教成这么一个娃娃,我们这个单元楼都没有老师敢上来了,阴森森的。”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两人尝尽众人的白眼,周佩深埋苦闷,越发沉默寡言,时不时发呆。

李璧贞受不住压抑的氛围,对周佩流下热泪道:“老周啊,我们死吧,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周佩没有丝毫迟疑,道:“行啊,一了百了。”

而他们终究没有选择赴死,冷静了一番后,决定兵分两路。

周佩去乌鲁木齐照顾身患癌症的女儿,李璧贞则留在伊宁三中,继续打听周远的案子。

委屈,图片来源于网络

李璧贞留心观察,渐渐地,她发现了两大疑点。

一是案发当晚,自己正好从乌鲁木齐回到伊宁家中。

根据他们家的构造,周远走出家门必然会经过她的房间门口,然而她当晚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

再者,周远怎么不挑自己不在家的一个月作案,偏偏挑自己在家的时候去作案?

房间门,图片来源于网络

二是周远被关押后,邪恶的幽灵依旧在人间飘荡,类似的犯罪案件仍然三番五次地发生。

1997年7月21日,一个叫霍勇的嫌疑人被抓获,霍勇的犯罪手段,正是刺伤女性下体。

不过,霍勇被捕并没有让周远很快洗清冤屈,此前近四十例案子仍然被扣在周远的头上。

警察抓人,图片来源于网络

次年8月,周远案开庭审理,判决书终于出来了:周远被判处死刑,缓期2年执行。

开庭当日,李璧贞早早地等候在法院门外,渴望在开庭结束后远远地看周远一眼。

隔着马路,母子终于在一年多后再次双眼对视。

审判,图片来源于网络

周远一边被押上警车,一边用力喊道:“老娘,相信我,我一个也没干!”

李璧贞魂不守舍地回到家里,她说:“一个礼拜,我安眠药一天吃了两三片,都没用,眼睛都不闭,周远的声音就在我跟前回荡。”

周佩也对李璧贞说:“我们孩子没有干这个事,关一天都不行。”

不久之后,周佩夫妇经过一番商量,下定决心准备申诉。

警车,图片来源于网络

三.母亲数十年奔波,坐3000公里硬座入京申诉

就此,李璧贞坚定地踏上了为儿子申诉的漫漫长路,几经波折,但从未放弃。

1999年4月8日,由于周家人坚持不懈的申诉,伊犁州中院在做出第二次判决时,将周远的死缓改判为无期。

2000年,考虑到申诉的便捷性,李璧贞离开伊宁,来到靠近自治区高院、检察院的乌鲁木齐的家。

同年11月9日,新疆高院将周远先前认定的7起犯罪事实减为5起。

自2003年起,李璧贞开始上京申诉。

李璧贞首次前去北京时,是独身一人。

因为女儿仍在接受化疗,需要周佩照顾,周佩只能目送李璧贞进入通往北京的绿皮火车。

从西边的乌鲁木齐到东边的北京,相隔三千余公里。

李璧贞需要坐两天两夜的硬座才能抵达,困了倦了只能在座位下铺张报纸,将就着眯一会儿。

而此时的李璧贞,已经将近60岁了。

到了北京后,根据她之后的回忆,北京的包子“那么大个儿,菜馅儿的,五毛一个”。

但是她囊中羞涩,不舍得多吃,一天只买一个。

李璧贞每天起早,于晨光熹微时从通州坐车入城,四处奔走,加入了申诉的队伍。

一开始她个矮又胆怯,操着一口明显的湖南口音,淹没在人群里,毫无优势。

但经历了几次后,她尝试着突破自我,变成了队伍里嗓门最大的那个。

在李璧贞四处奔波期间,长期压抑的愁闷夺走了周佩的生命。

他“先是感冒,吃了药也不见好,越来越重。送进急症室就不行了,死在了急症室。”

但李璧贞没时间驻足悲伤,她在瞒着儿子安葬好丈夫遗体后,又风尘仆仆地踏上了申诉之路,用自己柔弱的肩膀独自承担前方未知的风雨。

面对家庭收入大幅削减的现实,李璧贞努力打工,竭力节省,衣服穿破了也不舍得扔,打上黑色补丁接着穿。

比较幸运的是,李璧贞遇到了周佩昔日的学生刘丹。

刘丹对师母既同情又钦佩,帮忙在大众传媒平台发声,还塞钱给李璧贞。

大众传媒平台,图片来源于网络

“阿姨很了不起,刚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有点憔悴,但她活得很精神,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刘丹这样赞道。

2011年12月,经过李璧贞与律师的千般努力,法院再审“周远案”。

虽然再审仍然认定周远强制猥亵妇女罪、故意伤害罪的罪名成立,但将认定的周远犯罪事实由5项减为2项,从无期徒刑改判为有期徒刑15年。

此时的周远,已经入狱14年半。

法院,图片来源于网络

四.沉冤昭雪,周远努力融入新生活

2012年5月,周远刑满释放。

进去时他27岁,出来时他已经年过不惑,不变的是,“强奸犯”的标签还烙在他的身上。

李璧贞在监狱门口迎接儿子,说的第一句话是“儿子,回家!”,第二句话是“往前走,别回头。”

出狱后,不同于李璧贞对申诉的锲而不舍,长期的监狱生活让周远颇为心灰意冷。

当律师让他前去北京,他直冲冲地问:“你让我去什么事?”

他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干活赚钱,维持家用。

那时候,周远主要在南疆干体力活,不过哪里有活他就会去哪,送煤气、送水......

哪怕要去塔克拉玛干沙漠也在所不辞,活多的时候,可以一月挣5000余元。

出狱后,周远的性格也变得阴晴不定,总是同李璧贞发生口角。

李璧贞感伤道:“以前我家孩子,说事儿之前先叫妈妈,现在他不叫了,说什么都直来直去,很冲。”

她痛苦于周远的不理解——“连说说话也不行了?你多活一天,你老娘就少活一天,你的命都是你爹妈给你垒起来的。”

另一面,李璧贞也能理解孩子——“他受了这么多委屈,心里压抑也没处发,我是他母亲呢,他也只能跟我发泄发泄。”

其实,周远对父母的付出充满了感激,但是感谢的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背着恶名,又与迅速发展的社会严重脱节,举目四望,尽是一派萧索,越来越不想吐露心声。

在此期间,李璧贞从未停止奔波。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2013年7月18日,最高法院认定新疆高院对周远定罪量刑时“证据不确实、不充分”,下令新疆高院重新审查“周远案”。

经过五年多更严谨的再审查,2017年11月30日的早晨,新疆高院宣判了新的判决:“原审被告人周远无罪”。

当这一天终于盼来了,年已74岁的李璧贞一时之间反而难以置信。

她瘫到椅子上,哽咽着,仰头向周围特意前来旁听的亲友、领导、学生问道:“是‘无罪’吧?”

这是李璧贞日夜辗转难眠的追求,是她不远千里奔波的动力,如今终于夙愿得偿。

可她蓦然回首这漫长而不寻常的二十年时,却在雪地上咂摸出了一丝凄凉。

她说:“其实我并不高兴,如果没有当年的错判,老周可能不会那么早死,我跟三三(周远的小名)也不会过着现在流离失所的日子。”

这“无罪”的审判结果不重要吗?当然不是。

李璧贞在电话中向一批又一批的亲友重复着“无罪”,她紧握着判决书,道:“这是我和老周用生命垒起来的一张纸。”

周远也得以洗脱背负二十年的罪名,投入阳光的怀抱,还拥有了组建家庭的机会、

蒋英(化名)家长对他说:“如果法院改判他无罪,可以让他们试着交往。”

因此,周远在盼来判决书后,也获得了蒋英的联系方式。

在线上聊天中,他们向对方勾勒自己所处的城市。

蒋英告诉周远,深圳经济非常发达,很繁华很美丽。

周远也会不太熟练地回复蒋英,说伊犁的冬天雪很厚,戈壁滩上的月色最皎洁。

他们逐渐了解对方,两颗心灵的距离越拉越近。

2018年9月12日,周远获得了总计191万余元的国家赔偿款,他考虑用这笔钱在湖南老家买套新房,解决终身大事。

两个多月后,蒋英父亲过生日,周远和李璧贞从伊宁出发,来到蒋家所在的永州宁远县。

周远提着红枣、葡萄干和酒,首次在线下见到了精心打扮的蒋英。

他们在席上谈到了结婚的事宜,周远的语气中洋溢着开心:“我们两个满意,双方父母也都满意,年龄都大了,能办就办吧。”

2018年12月20日,周远和蒋英正式缔结婚姻关系,收获了天南地北的祝福。

李璧贞咯咯笑着,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非常开怀。

之后,周远准备前去妻子所在的深圳找工作,如果有机会就回宁远做点生意。

周远努力融入社会,尝试拥抱迟到二十年的新生活。

近两年来,李璧贞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

她曾在2016年的奔波期间确诊肺癌,还摔伤了腿,前前后后做了近十次化疗。

如今她年近八十,闲了下来,喜欢窝在客厅的床上看手机,除了吃药外,很少起身。

李璧贞的身体处在2022年,灵魂却飘飘荡荡,回到了周佩仍在的岁月里。

李璧贞想起初见时在教室里听丈夫讲高中历史,她眼眸亮晶晶的,一瞬也不想移开,心里充满崇拜;

申诉期间,周佩若是在家,总会在她出门前温声嘱咐几句,在她回来后帮她打好泡脚水。

每当睡前,李璧贞总会对空气絮语,好像周佩从来没有离开过。

但其实,周佩已经很少在她的梦里出现了。

周远眼见李璧贞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为了方便照顾母亲,他2021年从深圳回到了老家,一边照看李璧贞,一边做点小本生意。

此外,他在婚姻生活中与蒋英渐渐磨合。

但有时也会回想起漫长的、占据他大半青春的监狱生活。

当尘埃将近落定,我们回望“周远案”始末,既会为伟大的母爱潸然泪下,感慨于坚持不认命的力量,也会不由地转身思考司法公正问题。

譬如,在受到赔偿款后,李璧贞表示,必须要追究当年办案人员的责任。

“那些人逍遥法外,我心里能不恨吗?如果追究了他们的责任,或多或少,我可能心里面有点安慰。现在这样,好像赔点钱就行了,赔钱也是纳税人的钱,是我的钱赔给我的儿子。”

显然,“周远案”为每一位司法工作者敲响了警钟,正如《人民日报》对聂树斌案的评价——“每一个判例,都可能为公众的法律信仰添加一块基石;而每一次失误,也都可能成为这一信仰崩塌的链条。”

周远的平反,同时也反映了我国近年来司法的改进,越来越多的冤假错案被纠正,越来越多申诉的声音能够被听到。

下一步,希望冤假错案从源头就能被掐灭,促进司法公正,永远都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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