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流浪地球2》中为14种外语做配音指导|揭秘_配音_阿拉伯语_英文

《流浪地球2》至截稿时上映26天,票房已经收获37.5亿元。该片在国内热映的同时,也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海外国家同步上映。很多观众都对于影片在国内和海外市场上映时的配音问题很好奇,尤其是片中有大量的外国人角色,几乎涉及了地球上所有通用语种,既有大量的专业科技术语,也有很多贴近生活的日常用语,更有那台完全靠对话推进剧情发展的重要“角色”智能量子计算机Moss,这些不同角色的配音问题是如何协调解决的?新京报记者专访《流浪地球2》配音指导孙照博,请他讲述自己的经历,揭示影片外语配音行业幕后工作的秘密。

《流浪地球2》海报。

入行近10年的孙照博,曾经为《八佰》《我和我的祖国》《金刚川》《革命者》《万里归途》等电影做过外语配音指导,除了为两部《流浪地球》中的Moss做英文配音之外,孙照博还为《流浪地球2》中的14种外语做配音指导,在他看来,片中有很多技术名词,这些其实还比较好翻译,难的是情感戏对白的翻译。因为每个人对语言的理解,陈述出来的感觉都不太一样。作为配音指导,孙照博更多的是在抓表演形态,听感觉,“就像听音乐一样,可以听出喜怒哀乐,就算不懂这个语言,也有音律在里面”。

以下为孙照博自述:

为美国指挥官配音要“鲁莽”

2022年10月,郭帆导演需要将《流浪地球2》拿去送审,送审前,这部戏的中文对白指导韩冬青老师,找了一些懂英文的中文配音演员配了一部分英文版,把时间点先摆放好,方便之后我们团队进行配音。12月,我带着外语配音团队进到棚里,将之前中文配音演员配的英文版作为一个参考,重新进行配音。

《流浪地球2》中有多种语言,翻译量特别大,剧组聘请了翻译团队将片中的台词翻译成对应的语言,因为当时看不到电影画面,只有文字上的内容,等到我们后期在棚里配音的时候,能够看到电影画面,根据画面内容又在台词上做了一些改动。

《流浪地球》第一部里,我给Moss做英文配音,有些网友说,(从语境到语感)很像在听高考英语听力。我确实参与过江苏省高考听力的模拟测试,给他们录过音。我的声音要比年龄显得更成熟一些,从小就这样。小时候,妈妈的朋友打电话过来,如果我接电话,经常被误认为是我爸。我说,阿姨,我是Randy(孙照博的英文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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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地球2》中的Moss内地版本说的是中文,海外版中说的是英文。

《流浪地球》第一部中,Moss有时候说中文,有时候说英文,中文版是刘琮老师配的,英文版是我配的。而现在上映的《流浪地球2》中,内地版本Moss说的全是中文, 海外版中Moss说的是英文,我负责配海外发行的英文版。也就是说,《流浪地球2》内地版和海外版的唯一区别就是Moss这个角色。

Moss本身是一个人工智能AI系统,要在语速、声音上贴这个角色,毕竟跟平时说外语的时候不太一样,还是会带入一些AI感在里面。除了Moss,我在片中还配了一些边边角角的小角色,包括和李雪健饰演的周喆直起争执的那位美国指挥官。那个角色当时配了两个不同版本,导演选择用我这个版本,可能想要区分出两个总指挥的性格,一个比较冷静,一个比较鲁莽。

一句俄语“乌拉”配了1小时

《流浪地球2》中有14种外语,英语、法语、俄语、日语、韩语、印度尼西亚语、阿拉伯语、葡萄牙语等,剧组先是找了专业的翻译团队,将对应的14种外语台词给到我们,我们再去找对应这些母语的演员进行配音。

我从2015年开始做配音指导,行业内很多影视作品都是我们的团队参与完成的,不管是什么语言,我们都能找到对应母语的演员来配音,包括去年的《万里归途》的阿拉伯语配音,我们找了16位阿拉伯演员。阿拉伯语很有特色,像叙利亚、阿联酋、埃及、摩洛哥等国家都讲阿拉伯语,但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土语。其实说阿拉伯语最标准的配音演员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叙利亚。所以《流浪地球2》里请的阿拉伯语配音演员也是来自于叙利亚。

我在加拿大长大,加拿大的第二语言是法语,我会英语、法语,还有中文,虽然不再懂其他语言,但作为配音指导,我更多的是听感觉。在做配音指导时,我主要抓的其实是表演形态,和我合作的配音演员,我们彼此之间也会有一个信任度,他们也会说一些中文或英文,我会把台词的意思讲解给他听,在这个场景中该如何演绎下来,再用他们自己的母语表演出来,我就是听感觉,就像听音乐一样,可以听出喜怒哀乐,就算不懂这个语言,也有音律在里面。

《流浪地球2》中的诺夫与这个角色的配音演员。

在为《流浪地球2》的配音经历中,让我印象很深的是诺夫这个角色,就是和沙溢(饰演飞行教官)有很多对手戏的那位俄罗斯演员,他在片中特别出彩。我觉得这是我有史以来指导过的最好的一次表演。因为后期台词有一些调整,诺夫这个角色需要重新配音,我就从广州请来一位乌克兰演员飞到北京,专门花了3天时间为诺夫这个角色做俄语配音,导演郭帆亲自来现场盯戏,全片只有诺夫的配音导演亲自到现场,其他角色都没管。

片中,诺夫有句“乌拉”(在俄语中是表示极度喜悦情绪的语气助词,一般译为“万岁”)的俄语台词,这位演员配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不是因为演员表演不好,而是我们对自己有要求,想要精益求精,最后演员的嗓子已经没法说话了。

给诺夫配音的这位乌克兰演员,其实在《流浪地球2》中也参演了,不过他的镜头最后都被导演剪掉了,好在他又以声音的方式留在了银幕上。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点,片中诺夫在给那些航天员开会的时候,有句台词要说两位航天员的名字,第一个名字是我们瞎编的,第二个名字就用了这位配音演员的姓。这是我俩商量好的,因为这句台词要放两个无关紧要的名字,就把他的姓添进去了。

除了配音工作,我还负责影片的字幕审核、翻译环节。这不是我本身的工作,但当时导演郭帆还有制片人龚格尔要求我跟进英文字幕,因为涉及中文对白的部分,国外观众只能看字幕。

片中有很多技术名词,这些其实还比较好翻译,难的是情感戏对白的翻译。因为每个人对语言的理解,陈述出来的感觉都不太一样。我当时在做字幕的时候,尽量站在外国观众的角度去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想着怎么去更贴合这个角色,而不是简单的直译,要带些情感在里面。这个过程中,因为语言上的一些问题,我跟导演的助理有过很多“撕扯”,他在美国上的大学,有一定英语基础,但我是在国外长大的,一些对白的翻译会站在外国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还有他们会考虑到字幕的长短问题,这些我就不会考虑。

不过,我也很担心观众在观影的时候,会把一部分精力放在字幕上,而不是在看电影,毕竟剧组花了上亿成本去制作这么一部电影,每一帧镜头都凝聚了很多人的辛苦,观众最后把注意力放在字幕上,就特别可惜,这也是很难平衡的。

为《扫毒》做群杂入业

我1989年在北京出生,6岁跟父母移民到了加拿大。从小学一直到大学,我一直在温哥华读书,之后又回到中国考上了中国传媒大学,学的英语播音主持,当时特别想做央视英文频道的主持人,但之后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在这个行业继续走下去。

2013年夏天,经朋友介绍,我给电影《扫毒》做群杂(给群众演员的角色配音),把粤语配成普通话。比如,在一个酒吧里,主角在镜头前说话,后面有乌泱乌泱的人,我们群杂就负责后面群演的水词儿,我偶尔也会来几句英文。我就是在这部戏里认识了姜小亮、韩冬青夫妇,他们是很有名的配音演员,给很多香港演员(周润发、周星驰、成龙、张曼玉、张敏、王祖贤等)做过国语配音。

我就是从那时候进入到配音行业的,当时外语配音在内地市场正处于一个上升期。因为我英文没有任何口音,又会说中文,再加上一些前辈老师的指导,我就抓住了这个机会,以后就有了越来越多的导演、制片来找我做这件事情。

孙照博在《流浪地球2》的后期工作照。

2017年,我还为张艺谋的全新观念演出《对话·寓言2047》做过中英双语解说,这个工作我已经做了将近三四年。因为它类似一个舞台剧,要演员现场表演,每年的表演者、乐队、节目都不一样,所以每年都要做一次中英双语解说。张艺谋导演要求这件事情是同一个人来完成,解说的声音要统一,每一年都由我来做这件事。

除了做外语配音,我慢慢也开始做配音指导,甚至接到了一些译制片,将我们的电影、电视剧、纪录片配成外语,在国外发行。比如电视剧《咱们结婚吧》《父母爱情》,纪录片《敦煌》《第三极》等。《敦煌》的解说是我自己配的英文版本。这些译制片主要是面向国外观众,非洲国家播的最多,我们做过的语言有英语、法语、俄语、阿拉伯语、阿尔巴尼亚语、葡萄牙语等,都是发行到对应语言的国家。我们在配音过程中,应该怎么做,拥有很大自主权。不过,领导也会给出一些建议。我们配音过程中主要看的不是表演,而是字幕。有没有一些政治或宗教问题,这些都是我们特别去注意的。其实就是弘扬中国文化,只要把这几点做对了,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种海外发行的译制片,跟院线片的配音还不太一样,院线片配音更注重演员表演,以及口型是否能对得上。并且两者的质量标准、制作经费也不一样,不过在我这块,我不会去特意降低标准,因为我们使用的演员都是自己团队的人,专业度也都是认可的,大家也是因为热爱这个事情才去做的。

国内配音演员40%是“第二职业”

因为很多项目需要保密,在找配音演员时,我不会在网上发布相关消息,就在一些外国人多的群,或者一些大学群,通过朋友去推荐。

我们这个工作需要进棚去配音,我会优先考虑同一个城市的演员。我一般会让他们给我发一个30秒的自我介绍,从他们说话的方式,大概就知道这个人能不能用。如果觉得不太行的话,我通常也会给他们第二次机会,再试一遍,让他们自信一点,或者以片子里的角色做自我介绍。我也许听不懂,可是我可以凭感觉,知道这人能不能用得上。如果过关了,就可以先到棚里来,之后再慢慢往下刷人,如果他们都能留下,当然是最好的。

国内的配音演员,有60%是专业演员,也有40%从事其他工作,配音只是他们的副业。他们有大学老师、公司职员、大使馆工作人员,只要他们对这个事情感兴趣,我都欢迎。他们也都很愿意参与到后期的配音工作中,就是为了开心,只要有时间,都愿意来。配音的时候,把来自各个行业、不同背景的人放在一起才有真实感。这个其实挺重要的,我特别受不了那种译制片的感觉,即便你声音很好听,但如果不自然的话,我也会否掉你。

作为配音指导,我其实比较喜欢用素人去配音,因为素人没有太多的技巧含量,他们是用真实的声音。《万里归途》中16人的阿拉伯语配音团队,全部都是素人。这两年我们做的阿拉伯语的片子真的挺多的,除了《万里归途》之外,去年的电视剧《我们这十年》中有个单元叫《沙漠之光》,讲述中国人远赴非洲,和当地人民一起建设绿色能源基地,改善当地生活的故事,也有阿拉伯语配音。去年我们也接到了广电局的几部译制片,电视剧《功勋》中的《屠呦呦的礼物》《袁隆平的梦》两个单元,以及电视剧《超越》,都做了阿拉伯语配音,发行到了阿拉伯语国家。去年有这么多阿拉伯语相关的影视作品,可能与“一带一路”政策有关。

“对口型”是个学问

我特别希望自己做的每一部片子里,演员的口型与配音能百分百都对上,这样观众看着特别舒服。但是,从我入行这些年的经验来看,只有百分之二三十的片子能做到。因为这牵扯到太多的原因,比如导演后期需要改词,原本拍摄的那条台词没法用,后期配音替换的话,肯定口型就对不上了。又或者,外籍演员本身是美国人,但导演给他的角色设定要说法语,即便说得磕磕绊绊或者忘词了,最后导演还是会给个OK过了。

导演如果真的很细致的话,他会在拍摄期间就找一个合适国籍、合适语言,合适表演的人。越大的制作其实会更注意这些细节,但很多剧组都做不到,这种情况在电视剧中最普遍,因为电视剧相对成本会低一些,要考虑时间成本和拍摄成本,不太可能要求一个只是长了一张外国人脸的非专业演员,去记住台词,还要表演,剧组反正知道后期要配音,大概差不多就过了。

配音工作基本都是在一个项目的后期才介入的,短时间内集中做完,但去年我参与的电影《东方华尔街》的外语对白指导,是在电影拍摄过程中就介入了。这次有幸跟刘德华、欧豪、蒋梦婕等演员合作了一把,因为故事与金融、股票有关,演员在片中会涉及一些英文对白。虽然后期还是需要再进行英文配音,但拍摄过程中,涉及英文对白的部分,演员在现场就直接用英文来表演,我在现场进行指导。这样就算后期再配音,口型完全能对得上。

《东方华尔街》的导演邱礼涛与孙照博。

《东方华尔街》的导演邱礼涛特别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可以就是可以,不行就不行。他拍东西很快,效率非常高。大部分导演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不知道应该有这个环节,可能也与经验有关,邱导肯定有过这种经历。

这部戏我在深圳跟组了20多天,我入行以来参与跟组的戏,只有这一次,其他都是后期才参与进去的。

也许有一天,AI会替代配音

这几年,国产电影无论是在故事还是主题上,格局更开阔,视野更广了,《流浪地球2》就是这个趋势,中国的导演想让中国故事走出去,电影中不能只有中文对白,也会考虑到世界观众,会越来越多需要外语配音。

不过,我知道北美现在有一些AI技术,可以进行各种语言的自动配音,还能改变演员的口型。比如,演员有句台词中包含了脏话,AI技术可以将脏话替换掉,还能对得上演员的口型。

孙照博(图左)与郭帆导演。

这是一个非常强的技术,也许有一天会代替配音演员,配音指导也就不存在了,我觉得或许不久的未来,这些技术就会来到国内。

其实,抖音上的一些自动解说,已经慢慢渗透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了。虽然这些解说仔细听有很多瑕疵,但完成度也做到了六七成,很多人都在用这个东西,中文的,英文的,各种语言都有。甚至有些软件,都不用真人出镜,把想说的话录入进去,选择一个AI主持人,他就能帮你上镜去解说。

我岳父在英伟达(NVIDIA,世界著名的人工智能计算公司)工作,他是公司里的高级技术人员,他们就是在做人工智能方面的工作。有一年的年会,他们的老板使用AI技术和员工拜年,大家都没有发现。

新京报记者 滕朝

编辑 黄嘉龄

校对 吴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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