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上的魔术师》百货市场的芸芸众生,道尽了世间情感_的人_乌鸦_天桥

若说这世间的每一种感受都有专属的位置,人的思念,会被摆放在哪里呢?

在《天桥上的魔术师》中,思念,座落于拥有与再拥有之间。就此,思念像一条细长的丝线,牵引着思念者,与被思念者,不管那是人、事、物或情。为此,有时就像是红线,能够再次牵起渐远的缘,但有时,也像捆绑的束绳,让人再次踏上空洞旅程。不过,思念有时不是月老,也不是死神,而是一种不安现状的鼓动。

曾经拥有,却不再拥有

有些人,拼着命要回到过去,努力走慢时间,甚至想把光阴的尘埃给抹除,如把小兰给困伏的痴情男子,阿猴,挽不回感情,只能在恋情消逝前,把生命给冻结,借此,就不用感受关系的熄灭。

可惜,再怎么痴情,被自私绑架的思念,就是毒性的执念,他的曾经拥有,让他畏惧失去,他的不再拥有,却让生命双双逝去。这让人想到小说中的蝴蝶比喻,人都以为拥有蝴蝶标本,就拥有蝴蝶,却忘了蝴蝶的时间,早已从中流泄,回不来了。

当然,有些人,不用走慢时间,生活就不再更迭,像是因为火灾被独留在世的表妹,努力地活着,努力地感受阿姨给的爱,却发现自己的心,早已被思念给塞满,再也盛不了谁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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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以石狮子这篇来说,作者虽以钥匙的双重功能来比喻,讲述钥匙打开的除了锁,还有心,但能转动表妹心房的不是钥匙,而是早已过世的家人。因此,她的自杀,并不是因为埋藏了不能说的秘密,而是因为生命早就停摆了数十年,即使被救了出来,其中的魂魄也早于火灾当天,跟着家烧得一干二净,阿姨挂念的女儿,自始都是一具凭借着本能在呼吸的躯壳。

这个原本就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女孩,最终还是随着死亡而去。我们甚至连她自杀的理由都无从理解。就是有一天早上,那个房门并没有打开,没有人出来吃早餐。如是而已。——《石狮子会记得哪些事?》

诚如作者吴明益所说,向着我们走来的人,牵动不了目光,背着离开的人才行。对于拥有以及失去,人们总是给予不同的权重。若让“拥有”跟“失去”进行赛跑,即使“拥有”如乌龟一般踏实,赢的也都是像只兔子一样乱窜的“失去”,这很自然地让人接续想到,旧爱最美这句俗语。

拿到心理学来看,为何回忆总是鲜甜,让人垂涎欲滴,全都是因为“柔焦效应”,即现实太过苦痛,人只好透过记忆来回溯时光,借以放大生命洪流中的幸福碎片,进而能再次相信,幸福的存在性。

回到阿猴与表妹,他们活得痛苦,不意外,但痛苦多到走停了日子,却是我未能想像的,死亡就像只猫,悄悄地出现,用锐利的双眼提走了停摆的生命。到头来,不只回忆有着柔焦,对于故事,我也有相似的期待,希望能在悲戚中,找寻到幸福的棱线,以拐骗自己,美好就在眼前,而非天边。

这不禁让人感慨,屋倒人散,中华商场拆除之后,或许有些人还能找到归属,但有些人,没了一往情深的归所,这辈子只能流离失所,恍惚地蜷缩于城市的角落。

所幸,有了《天桥上的魔术师》,本流光似水的怅然若失,终有摆放的抽屉,人也不再被黑夜给吞没,十个故事,看似拥挤,却还是能让人把自己给塞进去,缓缓地感受其中所吐出的珍惜。

想要消失,却又渴望存在

《天桥上的魔术师》以消逝为轴,思念为壳,借以转动故事,传递日常中飘散的雨,其中的消逝,不仅是他人的消亡,更也有关于自我的消弭。其中一篇,《一头大象在日光朦胧的街道》,就让人感到重重的闷愁,好似我们也跟着故事主角,乌鸦一样,套着笨重的大象装,被亲情的失落,给闷死。

这个篇章,作者使用简单却具体的情境,代衬出乌鸦的内隐之情,穿上玩偶装之后,乌鸦的存在,被快乐的吉祥物给取代,甚至可以说成抹去。就此,乌鸦不只于众人的视觉中消失,其玩世不恭的态度,或是内敛的哀愁,也都一并被蒸发。我猜,这或许才是推动乌鸦套上布偶装的关键。

毕竟,不管外放还内敛,都因为哥哥的死亡,家庭的破碎,父亲的忽略,夹杂了许多无可奈何的落寞。如果真能把痛苦都带走,乌鸦必然会欣然接受,但他知道,带走的不会只有痛,更还有回忆。确实,掏空了自己,就不会再有伤,但也会失去感受,变成不会痛不会哭,却会笑的吉祥物。于是,乌鸦只能夹在现实与大象中间,无所适从,继续朦胧地活着。

大象装,甚至还有第二层意涵,那是保护乌鸦的盔甲,套着玩偶装时,他就能跟现实区隔,不再是皮笑肉不笑的人,安全地躲在堡垒中,默默地哭,默默地脆弱,不被人发现。借此,他终于能够好好哀悼生命中的各种逝去,可能是亲情,也或许是爱情。我想,这也解释了,为何脱下大象装,他就找不到那些逝去的人。毕竟,从头到尾他都没遇过任何人,他以为一直遇到的是疏离的人,殊不知,他真正遇到的,其实都是被自己疏离的悲伤。

我问他如果那次当大象的时候她认出他来,他会跟她说什么?他说他大概什么都不会说吧。乌鸦说,还好有那套大象装,所以什么也不用说。 ——《一头大象在日光朦胧的街道》

想要躲藏的,不只是乌鸦,更还有长得太高而总是显眼的特莉莎。当然,她想要消失的原因,书中没有说,只知道她的父亲,让她过得很辛苦,很不幸福。

这也是《天桥上的魔术师》的一大特点,很多时候,我们不知道角色在痛苦着什么,或许是因为人都走了,才开始被留意,在那之前的抑郁,早就随着死亡而消散,变成没有人能懂的谜语,谁也解不开。又或许,大家都明白,却不敢去碰,害怕弄懂,要是发现其中的责任,写着自己的名字,下一个生命静止的,就可能是自己。

这又回到整本小说的主轴,走的人才会被人注意,但走了之后,又没有人能弄懂,于是乎,我们总是紧盯着不可能弄懂的逝去,然后,再一次遗漏了注意,遗漏了生命。就此循环于无法暂停的恶梦,却找不到醒来的出口,瑟瑟发抖着,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留下的人。

谈回特莉莎,作者曾以九十九楼来比喻死亡后的灵魂出窍,这次,则以无色的金鱼,指涉人的淡薄,某种程度,这也像是在以金鱼暗讽人的健忘。当然,想变成金鱼的不是别人,而是特莉莎,无色,是因为她活得太贫乏,不知道怎么为自己上色,无色,是因为她希望能隐形消失,自由地穿越世俗的束缚,再次找回内心的归所,那位总是照顾自己的姐姐。

以此来说,特莉莎的消失,与九十九楼的消逝有一点距离,她渴求的仅是不被发现的存在,就像乌鸦一样,就像你我一样,仅仅是需要一个洞口,在生命的洪荒中,拥有一个能躲藏,或说埋葬苦痛的洞口。然而谁都明白,苦痛是人的影子,埋得再深,转身之后,就会从中出窍到我们的脚跟,不管是乌鸦的落寞,或是特莉莎的寂寞,都像挥之不去的幽魂,紧紧跟着她们一生。

这个城市的每条路看起来都像历经风霜的再修补而成,而那些修补的痕迹如此潦草,一看就知道未来会再次支离破碎。——《金鱼》

记忆隙缝中的萌芽

记忆,其实就是人人皆有的魔术,它交错了真实与虚构,带有现实的气味,却也饱含着我们的疲倦、依恋、期待与不甘。犹如擅长制作微缩模型的阿卡,很多时候,我们处理不好真的世界,只好暂时躲到依附现实而生的幻境,梦、幻想、回忆或魔术,都让人保有安全的距离,借以才能消化生活中的各种滋味,落寞、哀愁、孤独、彷徨、不安、焦虑、挫折或空洞。

当然,记忆不只帮人处理伤痛,也帮人找到些许的阳光,以此来说,为何魔术师贯穿全书,有了完整的解释。

故事的角色都活得太过苦,需要一点魔幻,说服自己,这个世界还有希望,像是入夜的霓虹招牌般闪亮,流泄着光,也飘荡着暖火,只要我们还愿从脑海中提取,回忆内的魔术师,都能为人点亮世界。

这也正好相符,前述所说的柔焦效应,浪漫就是刻藏于眼眸的滤镜,让人美化过去,再痛苦,也都还是能够保留一些自己。

由此可知,某些记忆的消散,或许不是因为禁不起岁月的冲刷,而是因为人们禁不起之中的哀伤。于是,童年的记忆片段,包含黏附在上的一些自我、关系与故事,才会随着生命的浮沉,而被丢失。

直到足够茁壮的那天到来,才有机会将丢失的记忆捡拾回来,甚至一并修补,因应失忆而有破洞的生命。借此,终能描绘出真实的轮廓,而不只是柔焦过的美好童年,还有那些唤起痛苦,却又意义深远的人事物。

通篇来说,《天桥上的魔术师》的主轴在于记忆、童年与逝去,说来有趣,童年跟逝去的配搭,像是人们共有的默契。童年总是美好的,美好则总是脆弱的,毕竟,如前所述,美好就只是记忆魔术的骗局,碰了就会碎。纵然能像魔术师一样影响我们看世界的方式,却无法为我们真的改变世界。

因为那是在魔术的时间里头啊,魔术开始进行的时候,这个笼子附近的时间会变得跟我们站得这个天桥上的时间不同,一但有人用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打扰了这个时间,鸟就回不来了。——《鸟》

作者曾以冰块融化成水来形容初恋,我想童年也是相似的,同样随着时间而崩解,冰冻藏在内,因应成长茁壮的升温,蒸馏出的痛苦与幸福,若有似无,潜伏到生命中,做为影子,紧密地相伴我们一生。

结语

整体而言,透过生动的描写,作者吴明益让《天桥上的魔术师》活了过来,其中所散发出的生命力,拥有勾人眼眸的魔力,模糊视线之外,也会把人拉到现实与虚构的夹缝中,穿梭于各种情感的归所。

这部作品带来的感动,虽不一定会让双颊留下眼泪的足迹,却会让心底有一块被晕开。人们常说,希望被人懂,作者不只懂,更将其塞入故事,即使描绘着遥远过去,却还是有人倚靠着文字,只为听听商场人生的喧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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