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江苏常州淹城野生动物世界“10万元招人与虎同住”的“重金悬赏令”，受到关注。然而，活动发布次日，便因白虎的不可控性瞬间将帐篷撕碎，导致活动无法开展。4月3日，该动物园发布闭园公告，称应上级要求开展安全大检查。4日，该园又发布5日恢复开园公告，迎接清明假期。
短短几天时间，这场闹剧匆匆落幕。南都、N视频记者梳理发现，为实现创收，全国多地动物园曾推出以“与动物近距离互动”为噱头的喂食、同住、陪睡等体验活动，背后安全隐患如影随形，而发生在动物园内的动物伤人事件也不罕见。如何在创收压力下兼顾游客安全，是摆在动物园运营方面前的“必答题”。
有动物科普专家向南都记者指出，民营式经营的动物园，需要创收无可厚非，但如果只想依靠推出“喂食、同住、陪睡”等“与动物近距离互动”为噱头的营销活动吸引游客消费，有违现代社会动物园应践行动物保护和科普教育的“初衷”，如何将二者完美结合，考验的是动物园运营方的智慧。南都记者注意到，已有动物园在近年来作出有益探索。
淹城野生动物世界在白虎活动区搭帐篷。
“与虎同住”风波
近日，一场闹剧引发了人们关于“与野生动物亲密接触”的热议。4月1日，位于江苏省常州市的淹城野生动物世界发布“重金悬赏令”，称“现场报名入驻白虎帐篷体验，每小时可获得10万元现金奖励。”
有网友认为“这是拿生命当儿戏”。南都记者发现，该活动宣传图片中配有模糊小字：“愚人节快乐”。因此，也有网友猜测此为“借愚人节噱头营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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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虎同住”悬赏令。
不过，“与虎同住”活动在众多网友吐槽声中很快被叫停。4月2日，该园发布公告称，“活动受到了广泛关注和询问，但因不可抗力因素暂停”。园方解释，原本打算将白虎控制在指定区域，在确保体验者安全并邀请相关部门到场评估的情况下开展。“因野生白虎的不可控性，非常排斥新物件，瞬间就将帐篷撕碎，导致活动无法正常开展，后续将挑选温和的动物继续开展动物帐篷体验。”配图显示，该园确实在白虎活动区域内放置了帐篷、桌椅，而折叠椅已完全被咬烂，碎布散落一地。
3日，该园再发公告称，江苏省常州市、武进区两级文旅主管部门会同淹城旅游区管理办，在该园召开旅游安全专项会议，要求其树立安全底线思维，开展安全专项检查和隐患排查工作。该园于4日起闭园，开园时间另行通知。
4日下午，常州市武进区市场监管部门相关负责人告诉南都记者，该活动宣传涉嫌违反《广告法》相关规定，市监部门已责令当事人停止发布，予以删除，并对其涉嫌违法情况作进一步调查处理。常州市武进区文体广电和旅游局一位工作人员则称，该局人员正在园区现场排查，相关情况后续会向公众公布。
值得注意的是，当日傍晚，闭园仅一天的淹城野生动物世界，便发布5日恢复开园的公告，迎接清明假期。南都记者发现，当日在淹城旅游区公众号以及多个第三方旅游平台，已可购买5日及以后的门票。
知名动物科普达人杨毅向南都记者指出，在他看来，“与虎同住”活动更多是动物园为创收而造出的噱头。“人和动物的接触没有绝对的安全性，即使是家中的宠物都会出现伤人行为，何况是老虎。”他表示，人与动物的近距离接触，还可能导致游客感染野生动物身上携带的病原体或带来人畜共患病的问题，“这无论对人还是动物，都是不负责任的”。
南都记者留意到，这并非淹城野生动物世界首次因“出格”的营销引发争议。2019年4月1日，曾有网友曝出该园内没有猩猩，却有工作人员穿道具服伪装“黑猩猩”“黑熊”，进而引发关注。对此，园方回应是“愚人节活动，只为取悦游客”。2020年4月1日，又有网友称该园将驴涂上颜料扮成斑马，园方称是延续往年“真假动物”的活动。
动物园花式营销与安全风险
南都记者梳理发现，除了江苏常州淹城野生动物世界，全国多地动物园曾推出以“与动物近距离互动”为主题的喂食、同住、陪睡等体验活动。
去年9月，上海野生动物园就曾推出“穿越猛兽区”的体验活动，游客乘坐园区特制的越野车穿过棕熊、猎豹、狼等野生动物活动区，体验期间，可能会有白虎趴在越野车顶、棕熊扒着车窗，乘客可以更近距离全方位地观赏动物。
黄河三角洲动物园金虎餐厅曾将餐厅建在老虎活动区内，游客可以一边用餐一边通过透明落地窗360度沉浸式观赏金虎。
黄河三角洲动物园金虎餐厅内，游客就餐时观赏金虎。
2021年11月，位于江苏南通森林野生动物园内的南通森迪部落树屋酒店，曾因“小熊猫进入客房”事件受到关注。不同于猛兽的威压，小熊猫憨态可掬，擅长“卖萌”，游客可与其进行一系列“亲密互动”。然而，当时有知名科普博主指出，小熊猫的“卖萌”举动实则很多都是应激和防御行为，其可能觉得游客很可怕，“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基本上已经应激到了极限”。南通市崇川区文旅局曾责令该酒店进行整改。
随后，该酒店又推出“猛兽景观房”。相关视频显示，房间床铺的一侧玻璃外，一只体型不小的老虎正在徘徊。南都记者发现，虽然“猛兽景观房”在装修完成之初曾受争议，有传言“暂停项目宣传和营业”，但目前在第三方旅游平台可以预订此房型，价格约为2500元一晚，且经常一房难求。
“与野生动物近距离互动”的体验活动，也曾因动物园管理纰漏或游客缺乏安全意识，造成致死事件。2016年7月23日，32岁的游客赵女士在北京八达岭野生动物园的东北虎园内自驾游览时中途下车，被老虎拖走，其母周女士下车去追遭老虎撕咬。该事件造成周女士死亡，赵女士受伤，一度引发全网热议。
山东济南野生动物世界曾在野生老虎的观赏玻璃处设置了投喂口，游客可借助夹子将肉送入老虎口中。2022年8月，投喂区的一整块玻璃碎裂，现场多位游客匆忙撤离，所幸未造成人员伤亡。
动物园的管理不善，也可能让园内工作人员和附近居民陷入险境。
2021年5月23日，安徽蚌埠张公山动物园的饲养员杨师傅在日常工作时被饲养的老虎袭击，后被紧急送往医院后宣布不幸身亡；同年5月25日，河南南阳淅川县上集镇丹江孔雀谷饲养员贾某某在喂养老虎时被咬伤、两只老虎跑出铁笼，该饲养员被第一时间送医，经抢救无效后死亡。
同年5月初，浙江杭州野生动物世界曾陷“瞒豹”风波。据悉，当时有人报警称在杭州市富阳区银湖街道受降四联村金苑山庄发现疑似金钱豹。经富阳区相关部门联合调查，确定为杭州野生动物世界三只未成年金钱豹外逃。该园随后在公众号致歉称，4月中旬有金钱豹外逃，因考虑到未成年金钱豹攻击性较弱，担心公布消息引发恐慌，因此未及时公布。事件发酵后，相关责任人被追究刑事责任。
民营动物园的创收压力
南都记者留意到，早在2010年，原国家林业局发布的《关于对野生动物观赏展演单位野生动物驯养繁殖活动进行清理整顿和监督检查的通知》称，部分动物园、野生动物园等野生动物观赏展演单位屡屡出现低俗广告、误导性宣传等情况，给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种群安全和公众卫生健康带来隐患，要求野生动物观赏展演单位自查自纠，“立即停止低俗广告、野生动物与观众零距离接触、虐待性表演、违规经营野生动物产品等各种不当行为”。
然而，杨毅向南都记者指出，至今全国多地动物园尤其野生动物园此类行为依然常见，背后原因正是民营动物园创收的压力。
官方资料显示，近日因“与虎同住”活动受到关注的淹城野生动物世界便是一家民营动物园，其背后运营方——江苏淹城野生动物世界有限公司成立于2006年1月24日，注册资本为2600万元。南都记者查询获悉，早在2017年，该园就曾因经济纠纷引发“活驴喂虎”争议。
2017年6月5日，有游客爆料称，一辆装满动物的卡车停在该园老虎馆的护栏旁，几人从车上拖了一头驴，直接扔到了虎园的池子里，约30分钟后，这头驴被活活咬死，场面血腥，此后几人还试图将羊羔扔进虎园，被园区工作人员和保安制止。
次日，该园发文称，此举并非动物园所为，而是股东作出的“个人过激行为”。据介绍，该园背后公司曾在2012年与某资本机构签订了资本合作协议，其中包括借款和转股条款。但最终约定的转股条件未达到，转股无法实施遭到该资本机构提告，动物园相关资产被法院冻结影响股东收益，动物园内的许多动物因无法办理运输证、检疫证等证件而只得长期“滞留”在园内，即便动物生病需要离开园区就医也未被批准。“活驴喂虎”当事股东便是在“眼睁睁看着动物病死”的情形下做出过激行为。
南都记者注意到，上述投资机构负责人多次就“股权转让”起诉江苏淹城野生动物世界有限公司，纠纷从2015年一直持续至2022年。
近年来，不少民营动物园曾因创收困境“穷上热搜”。江苏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就曾在抖音募捐的文案中提及，其是全国省会城市动物园中唯一一家自收自支的公益类单位。园长沈志军曾坦言，红山森林动物园收入的80%以上来自门票。受疫情影响，2020年该园共亏损3000多万元，占往年收入的40%。最困难时，动物园账面上只剩下50多万元。
2020年7月，沈志军曾在公开演讲中“求报复”，让他和他的动物园火出了圈。“有人说疫情之后会有报复性出游，可我等了三个多月，还没有人来‘报复’我，这让我很焦虑。”
位于山东的青岛森林野生动物园也曾因亏损引发关注。2020年，青岛森林野生动物园曾因疫情闭园。该园策划部部长李焕斌告诉南都记者，“为了保障动物们的正常生活，不管游客参观与否，我们园内各项工作还是要正常进行，各种成本还是一样要支出，2020年闭园期间我们大约亏损了1000多万元。”
有业内人士指出，随着客量减少，与有财政补贴的公立动物园相比，自收自支的动物园处境尤为艰难。暨南大学旅游规划设计研究院副院长董观志曾表示，动物园本身是一个边际成本比较高的领域，需要持续的运维能力，才能保障动物园正常运行。“我曾专门调研过国内外代表性动物园，民营动物园经营确实比较艰难。”
转型之路
在创收压力之下，不少动物园正在积极探索转型。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的转型探索收获不少点赞。据南都此前报道，该动物园近年持续推出的动物直播，吸引大量网友关注。直播镜头里，出生不久的小猩猩正在饲养员怀里喝奶，长臂猿一家悠闲地享受早餐，也可随时看到考拉酣睡……
红山森林动物园的直播探索。
该园工作人员向南都记者表示，动物园网络直播最早于2018年已开始进行探索，“网络直播的工作我们一直在做，当疫情来临的时候，我们早已积累了足够的经验，我们也加大力度去做，从而吸引了更多人的关注。”
南都记者留意到，如今在红山森林动物园的短视频平台账号中，不少视频都附上了捐款链接，点击上面的蓝色爱心，会跳转至捐款界面，观众可以选择10元、20元、50元、100元或自定义金额进行捐助。在直播回放当中，两位讲解员也不断感谢网友的捐款，并承诺捐助资金会全部用于保护动物。
直播众筹，只是红山森林动物园“花式”转型的其中一项。三年来，他们推出了动物爱心认养活动，目前已有上百只动物获得认养；创建网上商城售卖创意周边产品，力图以发生在动物身上的生动故事求得产品的好价格。
红山森林动物园深度“触网”，也是近年来多地动物园尝试转型的缩影。比如，江苏南通森林野生动物园的短视频平台账号去年凭借分享本命年小老虎出圈，目前累积的粉丝上百万。
青海西宁野生动物园的短视频平台账号则展示了一片纯净的“动物世界”，它们吃饭、睡觉、排泄、玩耍、晒太阳，它们窝进大型“猫窝”，它们久久注视着有阳光的远方。目前，粉丝超过300万。
动物园的魅力和价值是什么？沈志军曾在他的书中写到，“生活在城市动物园的野生动物是它们野外同类的宣传大使，需要传递‘野生动物属于大自然’的重要消息。我们对生命的理解，对于自然的敬畏，对于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认知，需要通过欣赏、了解、关心进而转化为保护力量和行动。动物园就是这个认知转变为行动最重要的场所。”
杨毅向南都记者表示，作为民营式经营的动物园，需要创收无可厚非，但如果只想依靠推出“喂食、同住、陪睡”等“与动物近距离互动”为噱头的营销活动吸引游客消费，一味迎合部分游客的低俗趣味，对于提升人类与动物和平相处、爱护野外生态环境的理念并无益处，也有违现代社会动物园应践行动物保护和科普教育的“初衷”。
在杨毅看来，动物园创收与践行动物保护、科普教育本不矛盾，而是可以完美结合，关键在动物园“如何选择”，这当中考验的是动物园运营方的智慧。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实习生 陈宇龙 南都记者 余毅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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