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周东
文：消失之城
图：来自网络
一
自从我爸准备娶个大不了我几岁的离异美妇的消息传开，我对老爸的感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爸名叫黄建民，他其实不是我亲爸，实际上是我继父，我妈带着我和他同居后就没领过结婚证，但我妈去世后，他又养了我很多年，所以某种意义上，我是把他当亲爸的，事实上，我的亲爹可差他太远了，否则我妈也不可能和我亲爸离婚啊。
我妈杨惠清从小心脏不好，干不了重活，受不得强烈刺激。但她身材高挑，样貌出众，高中还没毕业就被镇上的一个花花公子盯上了，恨不得24小时死缠烂打。我妈从小在农村长大，言行保守，但架不住花花公子疯狂追求，她最终对此人动了心，带着身孕嫁给了此人，也就是我爸。
但我爷爷奶奶嫌我妈出生在没权没势的农民家庭，对她始终是看不起，我妈在婆家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我爸。为了保住“爱情结晶”，生我时我妈可以说拼尽了全力，加上我奶奶伺候她坐月子浮皮潦草，本就身体不好的她，因为这场生育越发落下了一身病。
我爷爷是公家人，有退休金，我奶奶在镇上开了很多年的百货商店，经济条件在镇上算是不错的，但家里对我爸娇惯过度，早早就把我爸养废了，可以说我爸自己是没有挣钱能力的，他也嫌帮家里管小商店太累，整天不是睡大觉，就是大街小巷乱蹿。
因为夫家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公婆掌权，他们又害怕我妈把他家的钱往我妈的娘家扒拉，所以很少给我钱花，我爸又大手大脚惯了，问我奶奶要的钱只够他自己当零花钱，所以，我妈听着嫁了富裕的人家，其实除了吃饱穿暖，手里是没有余钱的。
又由于健康原因，即便我都三四岁了，我妈都没法走出门去赚钱。没钱治病的她只好默默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即便这样，婆家还是把多病的她当成了沉重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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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为了我，我妈咬牙忍受着各种冷遇，但我爸让镇卫生院新分来的漂亮小护士怀孕的传闻，还是叫我妈崩溃了，尤其这传闻还是自己大姑子洋洋得意，故意说给她听的。
大姑子的意思，他们家在镇上也算有些头脸，必须多生几个男丁继承产业，而我妈病怏怏的身体已承担不了生育重任，识相的话就该早点把屁股下的宝座让给我爸新欢。她还把小护士的孕检报告拿给我妈看。
爱情本是我妈这几年扛住各种讽刺讥笑的一道亮光，但现在我爸却背叛了她的爱情，她不由心如刀绞，万念俱灰，最后，一咬牙净身出户了，唯一拼死争来的就是我这个儿子的抚养权，毕竟当初我可是她用命换来的。
我爸开开心心地娶了小护士后并没有如期得子，原因是前一晚和我爸太嗨皮的小护士，第二天上班时竟一不小心流产了。
没多久，和小护士闹了些别扭的她闺蜜，一生气竟告诉我爸，他的新老婆其实是天生的不孕不育，之间那个孕检报告其实是找她造的假，哪想到我爸正狂迷小护士，一不小心就上了当。真相爆出后，可想而知我爸有多崩溃。
我奶和我爸的几个姐，追着小护士又打又骂，但小护士就是不和我爸离，18万8的彩礼也硬是不愿退，还发狠说，她要是被打成残废，就让婆家养一辈子。
我爸恨我妈带走了儿子，以前协商好的抚养费一分不愿再给。为了离开曾让自己心碎的是非地，也为了养活我，我妈退掉镇上的出租屋，毅然带着我来到了据说挣钱机会多很多的县城谋生。
三
事实上，对没有高学历和专业技能，还独自养活孩子的女人，哪里的钱都不好挣，最初我们母子俩的生活可以想象的艰辛。还好后来我妈在自己打工的便利店认识了好男人老黄。
那家店的老板看我妈独自养活我可怜，偶然会给我妈一箱临期饼干或牛奶让我补身体，爱吃醋的老板娘总觉得她家老头对我妈好是迷上了我妈的漂亮脸蛋。有一次，趁自己老公去省城进货，老板娘竟诬陷我妈偷了店里的东西，非要把我妈赶走。
那天，我妈看着自己包里多出的一袋果冻，严重怀疑是老板娘趁她忙着理货时做了手脚，但店里没装监控，无法叫她自证清白，最终是来买烟的顾客老黄，一口咬定那袋果冻就是老板娘自己忙晕了，稀里糊涂塞进了我妈包里的。我妈才洗刷了清白。
我妈觉得和坏老板娘打交道太憋屈，当即就辞工了。老黄怕我妈一时间没地方去，就让我妈去他的小纸厂帮忙。我妈见人到中年的老黄比较靠谱，同意跟老黄干。
熟了后我妈问大她五六岁的老黄，那天他是不是真看见了什么？老黄嘿嘿一笑，说他一看我妈就觉得放心，但一看见满脸奸诈的老板娘，就知道此女心术不正，其实，当时他也是诈老板娘的，没想到那女人还真被说中了。
我妈感激地朝老黄笑，老黄也笑，但眼睛却有点躲躲闪闪，脸也被我妈毛茸茸的大眼睛看得红彤彤。我妈一直都被强势的人欺负着，发现两鬓已开始染白的老黄还有小男孩一样害羞的一面，对这个大自己十多岁的男人越发有了好感。
小纸厂的老板老黄，是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攒起一份家业，他曾娶过老婆，两口子感情还不错，只可惜老婆在多年前的一次车祸中不幸丧命。
老黄和老婆结婚时还一穷二白，俩人准备好好赚点钱再生孩子。随着生意越来越好，夫妻俩已开始备孕，谁知老黄老婆却在一次送货途中出了车祸不幸早亡。
足有好几年的时间老黄都没办法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这几年他的心情才平复了些。
很多人见老黄经济能力不错，又没孩子，抢着给他做媒，老黄也在亲友们的安排下相了几次亲，但他对那些一提起他的钱就满眼生辉，开口闭口都是钱的拜金女始终提不起劲，所以直到岁数一把了，还是单身状态。直到我妈出现，他的脸上才又有了由衷的笑意。
四
老黄虽然住着大房子，但以前能给他作伴的父母都已相继去世，他一个老光棍，没人疼，没人爱，虽然衣服的质地不错，但因为他一忙就懒得打理，领口袖口经常脏兮兮。
我妈虽穷，但很爱干净，她不光把我俩在城中村租住的小屋拾掇得井井有条，格外温馨，她也见不得老黄的白衬衣有一点污渍。
为了帮老黄塑造光鲜形象，她索性承包了老黄的脏衣服，以及他家的脏床单和被褥。老黄不忍心我妈受累，索性给家里添了一台全自动洗衣机，让我妈把我们娘俩的脏衣服之类也拿到他家去洗。
不放心我一个人呆在出租屋里，他还给我买了不少玩具和动画片光碟让我去他家玩。我妈帮他洗洗刷刷时，他就用微波炉给我们娘俩烤鸡腿，还笨手笨脚地照着网上找来的教程学做蛋挞，逼着我这个“小馋猫”品尝。为了让我心服口服地给他打五星好评，老黄不知浪费了多少食材。
有玩具玩，有动画片看，还有各种好吃的，老黄家是我最好的童年乐园。
老黄不忍心我们娘俩再住在治安不怎么好的城中村，就叫我们搬到他的大房子里住，这样我妈也好省下一份房租。顺理成章的，我妈、我，还有老黄，我们仨成了一家人。我妈让我喊老黄“爸爸”。
担心我妈的健康，老黄不再让她去厂里，只让她在家静养。
五
当时我妈的户口还在镇上。听人说俩人要在县城领结婚证的话，好像还要回镇上开什么证明，我妈不愿回那个叫她头大的地方，加之平日她还要接送我上学，节假日回去又无人办公，一来二去，她和老黄领证的事便一再被耽搁了下来。
我妈觉得老黄靠谱得很，啥时候去领那张纸都关系不大，最好等她给老黄生个娃了，再一起把各种手续办掉。
心疼老黄是独生子，我妈一门心思想给老黄生个儿子。老黄当然也想有自己的骨肉，但他知道我妈有心脏病，生我时还落下了一些子宫上的毛病，所以根本不敢让我妈生，他劝我妈：“咱不是已经有儿子了嘛，东东就是我儿子！你这身体，千万别再冒险！”
老黄的话让我妈心里暖暖的，但从小受老家传统思想影响，她始终固执地认为男人们都希望有自己的后代，最好还是个带把的，有了这个共同的孩子，夫妻俩的感情才能牢不可破。
我妈这人有时候倔得很，她认定的事，别人根本挡不住，老黄越是心疼她不让她生，她越是想给老黄生。老黄想，反正我妈也不是很年轻了，身体又不好，不可能怀上的。
谁知我妈为了再生个娃竟一直悄悄跑到医院打排卵针，几经折腾，她还真怀上了。因为她人瘦，不显怀，等孩子月份大了才告诉老黄，老黄又惊喜又担心。
只是，就算老黄小心翼翼伺候着我妈，我妈还是因为去医院孕检时一不小心染上了流感，又诱发各种并发症，最终在预产期将至时心梗发作去世了，连同她肚子里已成型的男婴，都跟着她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些天我哭成了泪人，老黄一个劲向我保证，无论如何都会把我供养成人。
六
老黄已经失去两个女人，身上难免多了“克妻”的传说，还有人说他是非要让我妈给他生个亲儿子，才导致本就有心脏病的我妈难产去世，几经渲染，老黄又多了“狠毒”的口碑。
再加上我这个“拖油瓶”的拖累，老黄在婚恋市场上的优势一去不复返。岁数大些后，我愧疚于拖累了老黄，但老黄说，如果找不到合适他这个怪物的女人，单着也蛮好，何况现在还有我给他作伴。
不管怎样，老黄全心全意抚养着我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儿子，还成功地把我从大学里供了出来。对此我是很感谢自己这个和我没血缘关系的“爸”的。
如今我已进入省城一家薪金待遇还不错的民企打工，听别人说老黄的身体已大不如前的时候，我曾多次劝说独自留在小城的老黄再找个伴，晚年也好有个照应。
老黄渐渐被我说动了心，开始穿着我给他寄去的品牌西装，参加亲友安排的相亲活动。
据说也曾有几个相亲女子对他很满意。她们知道老黄经济条件不错，人看着又忠厚老实，一见面就提出了叫老黄给她们20万彩礼，或者给她们即将结婚的儿子二三十万彩礼的要求。但老黄一听这些就怯场了，竟然说出了“我这些钱还要放着给我自己儿子娶媳妇”的豪言壮语。
不用说，那些女人一听老黄对一个没啥血缘关系的儿子这么亲，都不干了，觉得我这个远在几百里外的假儿子，简直就是老黄生活中的一个大坑！
跟老黄微信聊天时，我劝他别再拿我说事，谁听了都会被吓跑，再说我现在也能养活自己了，他不要凡事尽替我考虑……老黄却发我一个笑脸：“我不喜欢那些张口闭口谈钱的女人，一上来就问我要车要房，当我傻子啊？儿子啊我这是拿你当挡箭牌懂不懂？”
我明白了：“真要是遇见你钟意的女人，你恨不得假装生活里没我这个人呗。”老黄发来了一长串哈哈哈。
七
也许我潜意识里把老黄的相亲活动当成了一场娱乐活动，压根没期待结果，所以，当老黄一潭死水的生活里，忽一日真地冒出个艳丽女人的时候，我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事情是这样的，几年前，老黄一个亲戚，来我所在的城市采购年货时向我透露，老黄就要和一个年纪可以给他当女儿的离异女再婚了。当时我正请这位叔叔在烤肉店撸串，他说他虽然喝了不少酒，但在这等大事上绝对不会骗我。
他告诉我，那个只大我四五岁的女人外表迷人，长相酷似我妈，又多了我妈没有的娇媚和洋气。她自称受不了前夫家暴外加嗜赌，才坚决带着三四岁的女儿离的婚。据说这女人上过大专，她拿着一张会计证来应聘老黄小厂的出纳，也不知使了啥手段，老黄还没和她接触几天就被她勾走了魂。
“她脖子上的金银首饰、身上叫人眼花缭乱的漂亮衣服，都是你爸给她买的，每天不重样！打扮得花孔雀一样！”叔叔摇摇头。
据说现在那母女俩已经住进了老黄的大房子里。亲友们见那小女人橡皮糖一样粘着老黄的臂弯同进同出，都笑话老黄中了邪。“以前他嫌弃我们介绍的相亲女一见面就提条件，妥妥的拜金女！现在那女人拜金的那么厉害，谁都知道是看上了你爸的钱，你爸竟被迷得五迷三道！”叔叔一脸不屑。
而我知道，老黄已带着他的小女友以及女儿，来我的城市游玩数次外加买这买那，却压根没向我透露一点风声的时候，我的心瞬间就像被哪个武林高手捅了个大窟窿一样生痛生痛。
也许老黄是害怕我阻挠他跟一个小他那么多，还拖着油瓶的女人再婚，才竭力向我隐瞒着他的行踪吧。
记得我上大学时，他每次来省城出差都会专门来看我这个儿子，给我买一大堆吃喝日用，还要请我好好搓几顿，但现在，他却为了一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女人，开始视我为空气。
八
“我觉得你应该早点和你爸谈谈，该你所得你也得好好争争，你妈可是为了给他生个娃才早早没了的，要不是当年你爸不顾你妈的病，听任你妈给他生娃，你能早早就变成孤儿？你爸赔你一两百万都不多！万一那女人和你爸结婚后夺走了你爸的财权，你爸未必能给你留下什么，你毕竟还不是他户口本上的人！”
“不管咋样，你可不能像你妈一样没名没份！”叔叔眯着醉眼提醒我。
因为我妈没和老黄领证，我的户口一直没迁到老黄的本子上。不管亲戚们是出于好心关照我，还是嫉恨老黄艳福不浅，这个叔叔提醒我的问题都很现实。
只是，一时间我的心乱成一团，丝毫不愿直面我的养父老黄。
这个春节，我借口被公司安排了加班，破例没回小城过年。那天我故作镇静地在电话里给老黄编着剧本，真害怕他多问我两句，戳穿我的谎言。哪想老黄只叮嘱我几句就挂断了电话。我能想象他如释重负的心情。否则万一我和他的小女友春节期间闹起来，那就太难看了。
我知道老黄这些年不容易，为我付出的也够多，我也希望他能有幸福的晚年，但我还是接受不了他找一个仅仅大我几岁的女人给我当“妈”，而且是一个公认的野心勃勃的拜金女，还带着那么小的一个娃，我不想让他再受一茬罪……
有时候我也觉得老黄活该，是他害得我早早没了母亲，如今他又要帮一个小自己那么多，还带着个小女孩的年轻女人养娃，未来，他不管受啥罪都是他自己找的！只是，每次这么一想，我的心又疼得厉害……
辗转反侧的日子里，我感到我要失去被我喊爸的老黄了，我真怕有一天我和他的小娇妻会为了各自利益撕得一塌糊涂。朋友们，你们能帮我理一理思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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