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李雪萌
核心阅读
国色之中有大美，国色之中更有历史和文化。
古人的风雅无处不在，每一种颜色的名字都是一个故事和一种意境。
颜色是古人认识自然、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从中可以看到东方哲学和幽微思想。
中国颜色是审美也是历史文化
对于刚刚谢幕的兔年央视春晚，就算最苛刻的观众，也会为晚会舞美点上一个大赞。
现在经常说各种“盛宴”，不夸张地说，这届春晚真正能够称得上是一台中国传统色彩的“盛宴”，妥妥的眼睛吃了冰激凌。《满庭芳·国色》是最为集中的体现：这个节目寻色、舞色、唱色，赵丽颖更一口气列出了43个名字，梅红、鞠衣、松花、丁香、缃叶、沧浪、东方亮、胭脂、缙云、福色、苏方、菡萏、伽罗、浅云、月白、绿沉、青金石、琅玕紫、朱颜酡……每个名字都是一种中国传统颜色。
这几年热播的电视剧，如《延禧攻略》《长安十二时辰》等，其服道饰和场景的配色之高级，受到观众称赞，也带火了色彩的话题，莫兰迪、马卡龙等名词纷纷出圈。
但中国颜色一亮相，才真正令网友们折服——原来真正的美在这里！
与西方的红黄蓝三原色不同，中国传统颜色有白、青、黑、赤、黄五种中心色，是为“正色”，正色来自于四方之位、四季之景，外加天地中心正位共同构成，为百色之源；五种正色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同时又与阴阳五行之说相应和。五正色相生相克，两两之间冲撞杂糅，诞生了“间色”，其中五个重要的间色为绿、红、碧、紫、骝黄；春晚《满庭芳》中的凝脂、沉香、桃红、缃叶、群青五色，也源于正色的衍生。
有人统计中国曾记载有近400种间色，各式各样的间色构成了五彩缤纷的世界。
正色与间色不只是一种简单的命名，而是包含着强烈的等级意味与情感判断，有着明确的象征意义。开国帝王改朝换代后的头等大事，就是制定色彩制度，在礼仪活动中，车马旗帜和服装配饰都使用这个王朝国运的符应色。秦统一中国后，依从“五德色形说”，选择尊崇代表水德的黑色，以克制周朝的火德，所以秦始皇的礼服以黑色为主。隋唐之后，黄色则开始逐渐受到帝王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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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色的乱用在历史中曾引起各种公案，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流行色风潮——“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齐桓公喜欢穿紫色衣服，全国都跟着穿紫衣服，以至于当时5匹生绢也买不到一匹紫色布。
关于颜色的典故很多，比如何晏注解《论语》中提出“恶紫之夺朱”：“朱，正色；紫，间色之好者。恶其邪好而夺正色。”金庸曾以此为出处，为《天龙八部》里的阿朱、阿紫这对性格迥异的姐妹命名。
南北朝时期创立了五等官服制度:朱、紫、绯、绿、青。在唐代，三品以上穿紫色官服，四品着深绯色，直至九品着浅青色，跟现在的官员座次排序一样，那是一点儿都不能乱。
一种颜色一个故事一派意境
从赵丽颖“报菜名”式罗列的那些名字可以看出来，古人的风雅可谓无处不在，给颜色命名的工夫与用心，丝毫不亚于作诗写文章。这些名字让人看到、听到、念出来，都自成意境，瞬间进入诗情画意。
《甄嬛传》中，甄嬛精心策划以求复宠，特意做了一件“天水碧”的斗篷，以让皇帝惊艳。
天水碧这个颜色，是南唐后主李煜起的名字。据说当时宫内有一个嫔妃染的丝帛还没染完，不小心在外边晾着过了一夜。第二天却发现，被露水打湿的丝帛，泛出了一种非常好看的碧绿色。李煜觉得，既然是天上的水染的，就叫天水碧。
这个名称还有一个说法是：李国主未破之前，宫中练帛，为风所飘，凌空而去，经宿方坠，变成浅碧色，轻翠可爱，以自然之色，号天水碧。
晏殊与欧阳修都有词写道：“夜雨染成天水碧”。《韩熙载夜宴图》中，居中的两位女性，衣服颜色就是天水碧。
周杰伦的一句“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打造了一个如诗如画、如梦如烟的温婉梦境。天青是另一个有故事的颜色。后周世宗柴荣（另一种说法是宋徽宗赵佶），想要一种大雨过后，云彩裂开，缝隙里透出的那种颜色，非青非碧非蓝，“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这个纯凭感觉的要求是很苛刻的，但也证明了古人在造色上的想象力。
后周的工匠最终烧制出了这种颜色，清澈通透，似玉非玉，十分稀有，后人有“柴窑片瓦值千金”之说。汝窑继承了其工艺，淡青色的外表是其高贵身份的独特标志，更代表了一个瓷器高峰时代的美学追求，在拍卖场中屡屡拿到天价。
戴望舒《我的恋人》中写道：她是羞涩的，有着桃色的脸，桃色的嘴唇，和一颗天青色的心……天青的颜色，她的心的颜色。
这首诗是23岁的戴望舒写给施蛰存的妹妹施绛年的，但施绛年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另一份感情。求之不得，辗转反侧，那神秘而高远的天青色，让诗人一生怅然而伤感。
海天霞这个颜色来自明代。一个叫刘若愚的太监蒙冤入狱13年，狱中写了一本回忆宫中生活的《酌中志》。书里讲到织染局曾经染出了一个新色，叫做“海上霞色上轻罗”，就像海上的霞光染到了罗衣上。这件衣服是宫女春天所穿，外面一定要穿天青色和竹绿色的罗，让外面瑟瑟海波的颜色衬着里面的红，非常雅致。据说崇祯看了这本书之后凄然变色，放其出狱。
暮山紫出自于王勃的《滕王阁序》中的“烟光凝而暮山紫”，指的是诗人在夕阳山前，看到山雾缭绕与夕阳余晖交映，山透出薄紫色。
东方既白，黎明时太阳将出未出那一刻的高空天色，蓝白相间，“犹蒙蒙其复晦”。名字来自苏轼《前赤壁赋》。”佛经里讲：“东方既白，蟠桃带绯色而吐青峰，律转一阳”。
窃蓝，汉语颜色词里第一个浅蓝色，出自《尔雅》，是秋天扈鸟的颜色。这个名字最有意思的地方在“窃”，“窃”是借的意思，古人不会用数字去表示色值，但会巧妙地用字来替代，譬如“窃”“盗”“退”等都是表示浅色。八骏中有马名为“盗骊”，也是浅黑色的意思。
古人的东方哲学 今天的国潮时尚
实际上早在今年春晚之前，“美到不像话”的中国传统色就已经引起了网友们的注意，去年春晚的舞蹈《只此青绿》一度带动起青色旋风；不少介绍国色的视频让网友惊呼“美炸”，也有人专门出书介绍故宫颜色、中国传统色等。
无数喜欢观察生活的古人，发现了这些鲜艳纷繁的颜色，并赋予其浪漫雅致的名字，颜色是他们认识自然、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这些色彩认知来自于天地万物，也出于诗人的想象，有时候依据一个自然场景，有时候源于日常的种种细节，精致而幽微，凝聚成了东方独有的哲学意境。每一种颜色，都是一篇诗意文章。
中国传统色虽然丰富雅致，可惜在当今时尚和设计界的存在感并不高。2022年12月上旬，潘通色彩研究公布了2022年度流行色为长春花蓝。2021年度流行色是明亮黄与极致灰，2020年则是经典蓝，主导世界时尚与审美潮流的，一直都是西方判断。
长久以来，人们如数家珍的都是蒂芙尼蓝、克莱因蓝、波尔多红、木乃伊棕等名词，国际通用的标准颜色交流语言则是美国的潘通色卡。我们的梅染、薄柿、鸦青、竹月……美则美矣，却难以进行标准化表达。
《中国传统色》一书的作者郭浩曾说，潘通色卡是工业化、标准化的时代产物，而个性化、审美化的中国传统色，也许会在当下和未来有更大的发挥空间。确实，已经有不少设计师用植物染色工艺尝试全新的国潮风尚，引起网友追捧。
国色不仅是一种色彩之美，也是一种语言之美，带有历史的悠长韵味，不仅建构了美丽，还衍生了情感。中国人所拥有的美丽的色彩世界，来自古老的传统，也寄托着我们美好的未来。
五色的经纬，织出山与水，让我们用最美的中国传统颜色，来打开锦绣山河与人间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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