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刊 · 2023-2《收获》|长篇:观相山(艾玛)2_松涛_艾玛_绿野仙踪

2023-2《收获》

长篇小说《观相山》(艾玛)简介:

邵瑾是某社科杂志编辑,丈夫范松波是高中数学老师,他们生活在海滨城市岛城,范松波的老父亲为减轻他们的经济负担,独自在乡下租房过活,不想,他们貌似平静的生活,却被接踵而至的麻烦打破……朋友、邻居像是一面面镜子,折射出他们内心中那些不易为人察觉的角落,那些充满爱与伤痛的往事其实从未退去……

长篇选读2

观相山

艾玛

2

晚饭后,夫妇俩去遛弯。他们出了小区,顺着坡道往山顶走去,远远地就听到了从山顶传来的嘈杂声,有人在跳广场舞,歌声顺坡而下,清晰可闻。“心上人我在可可托海等你,他们说你嫁到了伊犁……”

范松波对邵瑾说:“小观见老了。”

邵瑾不答话,默默行路。她就当松波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如果松涛有知,他大约会这样回答他:“嗐!谁还能不老呢!”

路过山顶那家烘焙店时,范松波问邵瑾,要不要买点绿豆糕做早餐。邵瑾说好。这家烘焙店店面狭窄,仿佛是出于谦卑,比别家往后缩了小半步,像是又担心因此被人忽略,就靠浓烈的香味来吸引大家的注意。偏偏邵瑾嫌它家的东西太香,不爱吃,只有一样无糖绿豆糕,她却喜欢的。

范松波进门买绿豆糕,邵瑾站在门外等他,看小广场上一群着白上衣红裙子的妇女跳舞。“那夜的雨没能留住你,山谷的风陪着我哭泣……”歌声悲切,可妇女们却都跳得很欢乐。范松波很快就从烘焙店出来了,对邵瑾说绿豆糕已售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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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售罄”二字,邵瑾的嘴角不由现出一丝笑意。

她听松波说过,现在烘焙店的位置,三十多年前是一家旧书店,松波说他和松涛的一点古文基础,皆来自于此。“郑卫之故墟有老妇焉,年已七十,发白齿落,寄居隘巷……”多年以后,松波还能信口道来。据松波说,那时这家书店的生意非常红火,许多书,都是只租不卖的,一毛钱租一天,看完一本还想看,看完一本舍不得还,去还时都有同学跟着去,生怕租不到。一套《笠翁十种曲》,里面不仅仅有戏曲,还收有《十二楼》《肉蒲团》这类。有一本也叫《绿野仙踪》的,讲的却是花场失意、风月招邪的故事,跟那本外国人写的《绿野仙踪》毫不相干的。松波说他后来买外国人写的《绿野仙踪》给得慧和得安看时,不放心地打开来看了又看,生怕搞错。也有一些杂志,《情与法》《大案纪实》《当代人体艺术》之类,打着严肃报道、严肃艺术的旗号,行低俗之事。印刷粗糙,有股墨臭。翻开尽是些耸人听闻的故事,或辣人眼目的图片,题目也相当抓人眼球,喋血双雄、雌雄大盗、风流女贼落网记什么的。书店刚开业时,那书店的老板要把报纸卷成喇叭状,站在门口向来往的人吆喝,后来就供不应求了。人们不请自来,买一本出门后便迫不及待地坐在教堂下面的台阶上看起来。很快书店老板就发家致富了,竟能买得起一台彩色电视机——那时只有观相山南坡脚下的国营大东方饭店才有彩色电视机。书店老板是观相山一带最早拥有彩色电视机的人。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浪花淘尽英雄。现在这书店老板不知去了哪里。

松涛也偷偷读过这些书。那时无论是家庭还是学校,都没有对青少年进行性教育的意识,大家全是这样,从这些低俗出版物里汲取猛烈的营养,野蛮生长。范松波说后来他在语文课堂上学白居易,不管是《琵琶行》,还是《长恨歌》,首先想到的,会是他弟弟白行简的《大乐赋》。松波也跟她说过发现松涛看小黄书的旧事。

大约是松涛上初二时的事。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懂得了珍惜时间》。松涛开篇便写道:“黑发难留,朱颜易改,人生不比青松。”文中还有“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老师给了满分,却被松波看出端倪。高中生的松波一下生出了端严的责任,私下里告诫松涛要少看坏书,以学习为重,不要做太多伤身的事。他吓唬松涛,老撸会脸上生痘,个子长不高,撸多了会精尽人亡。“我没有变坏,一是本质好,二是因为松涛,唤起了我的责任感。”松波曾有些得意地如此总结道。

“那棵小冬石南怎么样了?开花了吗?”邵瑾问松波。

那棵冬石南又开花了。范松波原本就想跟邵瑾说的,但又怕因此令邵瑾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所以就闭口不提。见邵瑾问,松波只得说:“开了几朵。”

去松涛的墓地要路过一个花卉市场,每次他们都会在那停车买花。去年今日,邵瑾一进花卉市场,就在一个摆满小盆栽的货架前停了下来,她蹲下来盯着一小盆盆栽看。松波也弯下腰来,只见矮矮的针叶密布的枝条上,开着好看的小白花,枝叶纤细,花朵娇弱,是以前不曾得见的。枝条上别着一张心形的小卡片,上面写着小盆栽的名字、习性,原来叫冬石南,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却是极为耐寒的。范松波没等邵瑾开口,就捧了它去付款。他们将它种在了松涛墓前。回来时他们又路过花卉市场,邵瑾让松波停车,她进了花卉市场后到处找,终于在另一家又找到了一盆冬石南。邵瑾本打算将它拿到办公室去养的。就在回家的路上,范松波接到了得慧打来的电话,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店见面。范松波把邵瑾放到了临近咖啡店的一家商场门口,独自去见得慧。聊完他先送得慧回家,结果得慧见到放在后座脚垫上的那盆冬石南,不由分说就抱走了。得慧总是这样。邵瑾倒没说什么。只是过了一阵子,得慧的妈妈却抱着这盆花上门来大闹了一场。得慧妈姓曹,得慧和松波都叫她老曹。老曹把那盆冬石南砸在他们家门上,指着范松波的鼻子大骂,骂他不是个东西,把送死人的东西送给了女儿。值得庆幸的是,老曹来闹那天,邵瑾去办公室了,她只看到门上被砸出来的一个深凹,没看到那场闹剧。过后她也没问松波,松波猜她应该是从邻居那听到了些什么 。

“可长大了些?”邵瑾问。

范松波想了又想,有些迷茫地答道:“应该长大了点的。”他完全不记得去年它有多大,所以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墓园的植物有人浇水,但谈不上什么打理,那株冬石南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花朵仿佛也比去年小一些,少一些。

邵瑾说:“去年冬天那么冷,没冻死算不错了。”

“长得跟盐蒿似的,应该也没那么容易死。”

怕邵瑾顺着冬石南想到得慧,范松波飞快地转移话题。他看了邵瑾一眼,说:“小观问你好呢。”邵瑾不语,单是点头。松波又看了邵瑾一眼,说:“今日他正好要回观相一路的家里取点东西,我本想叫他来喝酒的,在地铁上他接了个电话,那个叫妙一的还俗和尚——你还记得吗?”说到这里松波扭头看着邵瑾。邵瑾想了想,摇了摇头。

范松波提醒邵瑾道:“就是那年给松涛抄《地藏经》的妙一嘛。”

邵瑾想起来,松涛去世后,有次松波安慰邵瑾说,小观的一个朋友,原本是出家人,后来还了俗,这个人给松涛抄了四十九遍《地藏经》。原来这个人叫妙一。

“妙一前些年到处跑,听小观说,还去国外待了几年,近来回来了,在湛山寺里帮忙呢。寺里在维修药师塔,刻《药师经》碑,妙一一手好字,用得上。小观就在湛山下了车。我本来想着也去看看妙一的,手上拎着鱼,腥,去寺里不好,就先回来了,改日吧。”

邵瑾不语。

“我说,”范松波看了看邵瑾,道,“小观的娘有些老年痴呆了,他带着他娘搬到了温泉镇那边,挑个日子,我们去给他温温锅吧?”

邵瑾默默走在范松波身边,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艾玛,作家,现居青岛。2007年开始小说创作,出版小说集《白耳夜鹭》《白日梦》《浮生记》《路过是何人》,长篇小说《四季录》。多次进入收获文学排行榜等重要年度排行榜,曾获首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年度排行榜奖、山东省第二届、第五届泰山文艺奖、第三届蒲松龄短篇小说奖、第六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第六届汪曾祺文学奖、上海首届短篇小说双年奖。

2023《收获》征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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