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评论的时候,反腐打黑题材的电视剧《狂飙》正在热播,在《狂飙》之前,在观众当中同样收获了好口碑的塑造英雄模范、时代先锋的主旋律电视剧是《功勋》。《功勋》是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理想照耀中国——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重点展播剧目,该系列含八个单元,对应八段人生奋斗路,分述获得共和国勋章的八位时代楷模的先进事迹。“功勋”系列之《默默无闻张富清》是一曲感人肺腑又催人奋进的英雄赞歌,以精湛的影视叙事演绎共和国功勋的英雄本色。不过《狂飙》与《功勋》虽在英雄精神的凸显上有向国家意识升华的同归之处,但在艺术表现上也有殊途之分。但究其实质,两者都指向了英雄书写、英雄叙事的一个核心内容“什么样的人才是英雄”“何为英雄本色”?
对照起来看,《功勋》如何讲述和定义英雄本色就非常清晰。作品立足“国家意识、时代表达”,追求的是对于国家主流文化价值的具有“正典”意味的艺术表现。中国精神、时代意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内涵的正面的直接的表达高于创作者个人风格的呈现和对于流行文化逻辑的借势,“时代”与“英雄”一起“在场”,英雄形象喻示“中国故事”的文化意义,英雄本色注解“中国精神”。《默默无闻张富清》不是英雄故事的传奇化改编,而是以人物的真实经历为本,运用影视语言为英雄立传,为人民“立心”,为时代“立言”,为个体“立德”。“还原”英雄本身生命历程、奋斗历程中的“闪亮的日子”、生活选择、价值追求,就足以说明何为英雄本色,足以证明英雄本色是共和国精神殿堂里最亮丽的色彩,足以激发每一个平凡个体的道德向往。
“默默无闻”四个字很简单,也最好地说明了张富清的英雄本色——不以赫赫战功博取功利名位、不以英雄过往夸耀于人前、不因革命的资本而赋予自己享受的理由,几十年深藏功与名,扎根基层,与人民心连心;重归平凡的岗位,隐去昔日的光环,甘为泥土滋养大地上的生命,一腔深情守护时代发展的理想和大道。
大写英雄,表彰功勋,许多艺术作品的开篇往往起调很高,通篇往高调上走笔写意,从卓越到崇高,对伟大所意味的不凡极尽挖掘之能事,于是高台上的伟大也就离凡尘中的大众过于遥远,缺少了贴近人性和人心的亲和力。《功勋》系列的整体定位非常清醒,扣住功勋人生的“高光时刻”来组织英模的人生素材,讲述功勋的故事和表现功勋的精神境界,但是对于“高光时刻”的辨识不是诉诸空洞的理念和虚幻的激情,而是回归到楷模与功勋的生命风格、人格特质、人生道路与功业成就的独特性来辨识,避免千人一面的宏大叙事,还英雄模范一个鲜明的人格面目,从英模的血肉真情彰显其所表征的时代特色或者说以英模鲜活生动的个性映照深刻的时代性。鉴于此,《默默无闻张富清》不仅把战场立功视为英雄的人生辉煌,更把英雄的“隐入尘烟”作为高光时刻精细雕琢。反对伪激情、警惕一味拔高把英雄送上神坛以后对英雄虚化,这是《功勋》系列的统一性认识,也在张富清这个单元里得到了充分落实。比起无限捧高,以丰富的艺术表达写真实,诠释英雄“忠诚、执着、朴实的人生品格”更符合英雄本人的英雄本色、更贴近英雄本来的人格风采,“还原”英雄的书写也更能使受众与“英雄本色”产生情感共鸣和价值共振。“还原”英雄本色的拍法不仅绘形叙事更能见真精神,这也是为英雄立传的根本。对于真正的英雄而言,叙述事实使人看见伟大,证明英雄经得起“严正、乃至精密的观察”并且没有辜负他所得到的信任和时代的礼遇,他的伟大不是用来丈量神话和凡常的距离,只是诠释了血肉之躯、凡心凡念的人可以既把根扎在大地上又让精神超越私利、私心和种种生活计算的束缚飞腾而起,光耀大地。实际上,也只有“还原”英雄,方能见出“本色”,一切虚饰只会把英雄从人间驱逐,而让热爱的人面对他模糊的背影。
这部单元剧贴合人物精神人格的特征和生活实际,不从战功累累开篇,却选择从张富清1950年代下基层的选择开始,围绕平凡与伟大的关系做文章,点明伟大恰恰从平凡中来,点明英雄本色不仅在于从平凡走向伟大,还在于从伟大走向平凡的生活,持久付出、功在不舍。
有人说,体现我们本质的不是我们的能力,而是我们的选择。“选择”成就英雄。电视剧匠心独运,把英雄信仰的诚与真融进富有生命实感的细节去呈现,或者说以信仰指引生活和选择就是英雄生命状态的本真。1955年,张富清选择到湖北来凤工作。从武汉出发到来凤,一路颠簸辗转,异常辛苦,妻子不解地问张富清,为什么选择了这么个地方,张富清的答案很朴实也很有力,“来凤一脚踏三省,又穷又偏,组织上问我愿不愿意来,我说愿意”。服从组织安排,祖国哪里需要,我就往哪里去——这是英雄的信念。1958年,张富清带着妻子儿女回老家探亲,老母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觉得儿子这些年离家在外,为国打仗立功,又在偏远之地服务多年,于情有理都有资格向组织提出调回家乡工作的要求。张富清温言细语安慰老母,但态度却非常坚定——党员如果都把自己想在前头,怎么还能带领老百姓干事业?怎么还能为老百姓信服?自己也是跟着前面那些党员,一路走来,现在引领过他的党员牺牲了,他还要替死去的他们为国家为人民多做点事情。没有豪言壮语,但有一个党员对于信仰的赤诚,对于党性的深切体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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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张富清而言,所谓英雄本色,是“平平淡淡才是真”。影视作品拍摄技法上的丰富、调度上的灵活、光影迷离的魅力常常营造如梦如幻、虚实莫辨的意境,模糊了现实与幻想的界限,令人把感受暂时存放在“异度空间”,从现实逃逸。《平民英雄张富清》并不利用光影的魔术制造英雄神话、为大众造梦——幻想超凡入圣,振臂一呼,为万世开太平——省略所有难的、缺乏戏剧性的日常过程。作品表现出浓烈的现实主义风格,回到日常化的生活环境、工作环境和富有“典型意义”的生活事件里刻画英雄的人性、人情——或许最可贵的英雄主义不仅仅是挽大厦于将倾,还在于于人间灯火阑珊处,深情守望,以最高贵的人性爱具体的人以及爱无数人组成的广大,并愿与“他们”命运与共。人间灯火可亲,人间英雄可敬、可近。
从更广阔的历史视域、文化视域来看,中国文化的表意行为、中国艺术的具体实践历来有书写英雄人物、塑造英雄形象、弘扬英雄主义的传统。通过形式与内容丰富的英雄叙事,中国文化的价值追求、道德意识、历史观念、政治想象被艺术化地进行组织、得到显扬、内化到中国人的文化心理结构之中,从而凝聚起族群、社群的“共同体意识”,促成集体身份认同的完成和个体意义在社会结构中的安置。尤其是现代中国文艺创作中的英雄叙事和影像制造,其社会功能和艺术探索的意义同样重要,在当下,关于时代英雄的艺术创作是阐释“中国精神”的重要方式,影视作品绘声绘影、传情入心地为英雄放歌,为时代精神、国家话语立本载道。英雄书写、英雄叙事因应时代之变而赓续发展,与时俱进,体现出相当的文化活力。实际上,英雄不死、英雄崇拜不死、英雄主义始终是人们愿意在茫茫原野上追寻的那颗明星,也因为在艺术、思想层面不断寻求突破的英雄叙事为英雄形象注入血气,使之元神凝定、元气充盈、焕发强大的精神感召力。
《功勋》之《默默无闻张富清》单元正是在这个传统之中,守正出新,既作为“主流意识形态的表意形式”提供典范的英雄叙事,又积极适应新时代文化语境的变化,革除陈套,贴合时代精神的表意需要和大众文化接受心理的“当代性”,调整更新主旋律影视作品的叙事语法和视觉艺术的主题表达形式,体现出高质量完成“表意动作”的优点。作品返回历史现场和充满生活气息、人情味的艺术演绎如同一场仪式,让英雄“重新诞生”并走入普通大众的生活世界,以英雄主义的圣光照亮平凡的日子,英雄的精神生命在与普通人的精神发生连接的过程中获得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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