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深圳宝安区,32岁的张超租下办公室,提供住宿,收留跟他一样的独立游戏制作者。人们聚集在这,就像玩家们登录同款游戏,接下去,便是自由组队,合作打怪。
在这里,你能真切感受到一种年轻的梦想正在燃烧。就像游戏里那些不氪金的玩家所经历的,贫穷和失败是常态,但自由和快乐也是真的。
只不过,关于生活的种种羁绊,总是在提醒着人们,还有一条来自现实的主线剧情,或许谁都难以完全避开。
文|周航 编辑|王一然
视频剪辑|沙子涵
图片摄影|周航
欢迎加入联盟
“有房贷车贷么?”“我们这真不稳定。”“想清楚了再来。”
这里收留逃离大厂的年轻人,反感资本的叛逆者,没有任何学历出身门槛——但你得先通过盟主超哥的面试。招聘启事明晃晃写着:“随时会倒下,真不挣钱”。面试时张超会再次确认,发出上面一系列灵魂问题。
超哥32岁,所有心思都在做游戏上,一头飘逸长发显然没空打理,板结成一缕缕的,亮得发光,乍看像个摇滚歌手。如果你和他一样,热爱游戏且不计回报,那么欢迎来到“独立游戏制作人联盟”。作为回报,你将免费得到深圳宝安区一张办公桌、一张床铺。这一点人人平等,超哥也一样。就像刚进入一款游戏,所有人都会拥有最简陋的装备:一件布衣,一把木剑。
办公室不大,位于一栋六层厂房改造来的写字楼,20多平米,10个工位挨着外墙一圈,进出会议室得收肚子。窗户另一边紧邻重型车间,即使隔着玻璃,也始终能听到类似飞机引擎轰鸣的声音,工人三班倒,而你仿佛永远身处一架正在滑行的飞机。
“还好有这家工厂,租金降了30%。”超哥壮硕的身子半躺在椅子上,脚上拖鞋穿一半露一半,一如既往地笑嘻嘻,感慨深圳租金“贼他妈贵”。办公室月租七千,加上房租六千,两项相加,压力有点大。超哥说,他们正在找三线城市定居,“如果晚点来深圳,估计就见不到我们了。”
也有人将这儿称作“独立游戏制作者避难所”。光看环境,确实名不虚传,你很难分清哪把椅子闲置着,它们看上去都一样污渍斑斑。地上随意散落着空瓶、脏纸团、外卖塑料袋。超哥工位上,架在最上面的永远是当天吃剩的外卖。
张超租下的三室一厅,其中一个四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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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哥本名张超,毕业于某个你肯定没听说过的大专,学动画设计。不过现在,他说,已经成了一个全才,“随便去一家公司,都是年薪百万。”
在这里,人人都以外号相称,就像每个玩家都有自己的昵称,认识几个月不知道对方真名很正常。有人刚来的时候,按照之前公司的经验,称呼张超“超总”,张超连忙摆手,“咱们这不这样。”
除了平常大家叫的超哥,张超还有许多外号。刚加微信时,他自称“萌主”,工作表格里,他给自己取的代号叫“帅逼”。张超本人最喜欢的一个,“痴人”,主要体现在做游戏上。
取昵称这事,张超最擅长。比如“奥特曼”,张超的高中同学,因为做事慢吞吞的,被张超赋予了这个称呼;唯一的女性叫“小学生”,她是张超妻子,因为个子小被这样叫,大学里她曾经反抗过,显然,反抗无效,现在所有人都这么叫。
除了这两位元老,更多人是这一年多加入的。年纪最大的两个“哥字辈”,都有了孩子,人至中年,来这里试图再拼一次。有人难以忍受大厂摸鱼的日子,来这执着追梦;最近加入的“云玩”满脸还是青春痘,他是之前的玩家,一毕业就投奔而来。
过去几年,游戏版号难申请,行业惨淡,就像面对史诗级难度的关卡,“玩家们”需要通力合作,抱团取暖。张超说,大家在一起,“方便交流合作。”
统一战线
春节后的第一个周日,整栋办公楼暗得看不清楼道,只有一间办公室亮着,就是张超的“避难所”。
这里奉行一种松散的合作模式,一个人有创意,拉上其他人,谈好分成,合同一签,直接就可以开干。最近,一个真正的机会摆在了面前,至少张超这样觉得。短视频平台的弹幕游戏正在兴起,他说,很多人在抢占这条崭新的赛道。
七八个人都参与了进来。7天后,2月9日,张超要求游戏必须过审。他们商量着按最保守的方式送审:十字架、骷髅不能出现,无头骑士也不行,文本介绍里,伤害可以,杀害不行,伤害颜色要从红色改成绿色。
大概最聪明的资本家也会感慨梦想的力量,不仅仅是996,在这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做游戏,每个人作息不一样,灯几乎24小时都亮着。
“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干。”云玩说。这个出生于2000年的男生一年四季穿拖鞋,甚至跑步也穿。干这行完全出于兴趣,也没多的物质要求,“一个月猛吃,最多也就花1500元”。
从小到大,云玩说,自己就是个咸鱼,混到大三大四,突然想,“活着总该干点有意义的事”,然后他就找到超哥,加入了进来。工作室里年纪大的已经中年了,但对云玩来说,跟他们住一块完全不需要适应,“物以类聚嘛。”
在这里,你能清晰地感受到人们的年轻,无论从随意的穿着,还是谈吐,甚至是气味,这里常年混杂着一股汗味和食物交织的男生宿舍味道。人们最常用的通讯稿工具还是QQ,答对一个问题就能加上云玩的好友,而谜面出自一本武侠小说。
张超的工作任务表单
刚来的时候,云玩什么都不会,挑了策划岗。接下去一年里,他还学了各种工种,动画、音效,“现在什么都会一点”。这就是独立游戏工作室,没那么多人力细致分工。除了这点,他说,这里跟想象中没什么差别。
在游戏圈,独立游戏的反面是商业游戏,后者以利益为导向,前者则多出自兴趣,囿于人力不足,制作没那么精美,甚至错漏百出,但就是有一帮玩家支持。玩家通常是资深的游戏迷,就像大学里的云玩,什么都玩,主流游戏玩腻了,目光就瞄向了独立游戏,它们多少有自己的创新,乃至“各种各样的搞怪方式做游戏”。
大学里,云玩迷上过一款主流的商业游戏,但那阵他被策划气得不轻,“比如花了半年抓的宠物,它反手一波(商业)活动,别人一天就能整到了”。玩了四五千小时,最后还是弃坑了。
独立游戏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策划就像身边的朋友,在游戏论坛发帖频率跟朋友圈一样高。玩家们反馈问题,总会及时得到回应,有时下个版本就解决了,云玩就是这么认识的张超。
在工作室,张超相当于云玩的师傅,什么都教。其他人说,张超干活一个抵几个,就是有点毛躁,总是留下各种意想不到的BUG(程序错误)。而像超哥这样自信的人,每当BUG被发现,第一反应通常是“怎么可能呢?”
工作室去年的主要作品《氪金之王》,测试时好好的,正式上线第一天,“炸成了‘翔’”,玩家涌入QQ群不停报错。
看起来,《氪金之王》就是在讽刺商业性质的氪金游戏,免费下载,也没有道具收费,游戏的本质就是自己赚虚拟的“钱”,再体验“花钱”的快感。事实上,道具收费需要版号,流程之复杂,很少有独立游戏团队能走完。而且对很多制作者来说,自己的心血能被玩家看见就算不错了。
长期的贫穷中,张超掌握了在各大平台薅羊毛的本事,知道哪个平台哪种食材最便宜,从而“确保营养均衡”。去年,橙子8毛一斤,他用了工作室10台手机,买回来“一座小山”。吃到最后,张超得出结论,“实践证明,人会发黄。”
不过,《氪金之王》其实挺挣钱,登上热榜,收获了几十万下载,除了不菲的独家版权费,游戏专门设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模块,放上广告,有人点就能赚钱。
“说白了,我们赚那些不会玩游戏的人的钱。”负责前端程序的奥特曼还在维护这款游戏,他毫不掩饰地说,不会玩的人才会点那些模块。广告不会放在主玩法,那样“太商业,触犯底线了”,更重要的是,“就算我们做了,玩家也不会接受。”
这就是独立游戏,制作者得跟普通玩家保持同一战线。它不依赖资本,也出不起高昂的推广费用,完全靠玩家热爱存活。像某个不成文的契约,玩家容忍粗糙的动画、频频出错的程序,在平台打出高分,反过来,制作者也得以玩家体验为先,挣钱其次。
过去这些年,好多次张超都觉得“这次肯定火了”,火的意思是:一款产生持续现金流的游戏,让所有人不为生计发愁。显然至今这仍然是个目标——此刻,积累财富的希望寄托在了那款弹幕游戏上。两军对垒,不同的弹幕,召唤出不同的机器人,屏幕里密密麻麻的,都是标准直男喜欢的机甲。召唤数量由在线时长决定,测试时,有一小群玩家能整天都待在直播间,不断召唤机甲去吞没对方,就像游戏吞没他们的时间。
角色
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那张超有最强的起始设定:富二代,“没有任何东西是买不起的”。他回忆童年:“荔枝在我心中永远是一箱箱呈现的,挑几个好吃的(剩下)扔掉。”
鼠标底下还是个“大佛珠”的年代,张超就有了自己的电脑。父母做生意天南海北跑,张超也跟着走,小学换了十多所,朋友没交到多少,游戏越玩越多。中学时代,他就写邮件给几家游戏公司,指点他们怎么做游戏,当然没人理会。
但就像遇上游戏系统更新,富二代角色没能做到底。张超自述是因为他爸被绑架了,之后又崛起过,但他爸吃喝嫖赌,再次挥霍一空。等他上了大学,家庭已经没落到去上海实习,为了省打车钱他抱着一台二手显示器走在烈日下,到后来母亲住院,医疗费都是借的。
大学里,张超人生第一次拼命学习,因为“终于学自己喜欢的东西了”。一年修完三年的课,大一技术就达到了“帮全班写作业的水平”。后来找工作都是夫妻打包制,比如他的工资是1.5万,老婆工资8千,“一起招的话,两个人一万八。”
他一年里换了好几家公司,要么领导太傻x,要么做没有创新可言的“换皮游戏”,有一家倒不错,结果做出来游戏直接卖给了另一家公司。“你能忍么,把游戏给卖了!”张超说这话的愤恨语气,好像卖掉的不是游戏,而是他的孩子。
张超说单干是迫于无奈,因为找不到“不受发行和投资商胁迫的公司”。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游戏叫做“独立游戏”。
人生是一场剧情游戏,张超是毫无疑问的主角,战力值拉满,在游戏里负责带队友Carry的那种。妻子英樱则说,自己就是个“辅助”,在游戏里,她也总是玩那种帮别人加血的角色。
张超去哪家公司,英樱就去哪家。张超决定自己做游戏,她也跟着一块辞职,还贡献了自己湖北老家自建房闲置的三楼,一个放杂物的阁楼,收拾出来住人。高中同学奥特曼从老家连云港投奔而来,自学编程,主要做“一些杂七杂八的技术”。简单说,又一个辅助加盟。夏天太热,几个人买了行军床,直接搬到工作的电脑旁边睡。
工作中的奥特曼
团队本来还有另一个主力,张超从前的同事,因为姓沙,被称为“师弟”。离开湖北,来到深圳前,四个人还去过北京、南京,原因都是师弟女朋友工作调动。干到第四年,“不断踩坑”,游戏一直没做出来,曾经孤注一掷卖过婚车的师弟还是选择了离开,去某家互联网大厂做了程序员。“因为家里也催他结婚。”张超说。
那是2019年,因为主要的程序员离开,原来的游戏难以继续,团队濒临解散。趁着师弟没走,原本做美术的张超用两个月学了编程,顺带做了款塔防类游戏,想着实在不行,可能真要回游戏公司上班了。
没想到的是,塔防游戏一炮而红,登上平台榜单前列,收获70多万下载,玩家给予的评价是“爽”、“上头”,尤其里面随机性的塔类设定,让很多人沉迷于博运气,也陆续带来上百万收入。于是,有了现在的独立游戏制作人联盟。
其实,这样“将倒未倒”的时刻,他们遇到过太多次。有专业投资人看中过,投了钱,但看不到盈利,又撤了。塔防游戏刚做出来时,不会接广告,眼见交不起房租,40多个玩家筹资了十多万,算是投资,他们才得以继续完善。
现在,谈起那款迄今最成功且曾拯救团队的游戏,张超语气多少有点不屑,“就是练手的”,这点钱也实在算不了什么,甚至达不到“南山区吃饭自由”。“南山区就类似北京的王府井”,张超说,这是团队目前的小目标。再下一个目标,就是解决奥特曼的个人问题,这需要公司好好挣钱,“做大做强,招个前台过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奥特曼和我坐在一家人均10几元的陕西面馆,他们招待我到深圳的第一餐。
31岁了,奥特曼还没谈过恋爱,主要原因是“身边全是男的”。 据说,奥特曼瘦的时候是工作室颜值担当,现在跟张超一样有些胖。他架一副黑圆框的眼镜,模样看起来像个高中生,吃饭速度也像,没几秒功夫,就把一碗油泼面扒拉完了,美滋滋喝起饮料。
奥特曼说,自己是工作室唯一不那么热爱游戏的人,入伙完全“为了碎银几两”。他大学学的是机械,这行天花板很低,高收入的领域,比如往自动化方向发展,高学历才配得上。实习时做研发,单位直说必须研究生学历,而他这样大专毕业,七千一万就算干到头了。工作两三年,存了五六万,他想想还不如跟着张超做游戏,“挣大钱希望还大点。”
前几年没挣到钱,但这两年分到收益,平均下来,奥特曼还算满意,“至少没比之前差”,只是距离结婚这个人生目标,还是有点距离。
“怎样才能结婚?”我问。
“我觉得就是钱的事,现在这个时代,多的不说,你手上至少要有小一百万吧。”奥特曼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那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那样我爸妈就不管我了,我就完全自由了。”奥特曼说,语气欢快得像是刚考了好成绩的学生。
“玩家”退出游戏
春节从老家湖南回来,避难所里的贞子想了很久,觉得是时候离开了。原因也很直白,“收入问题”。他就是那个刚来称呼张超“超总”的人,因为真名带个同音字,被赋予了这个外号。来这之前,他在一家棋牌类的游戏公司待了七八年,从客服一路干到游戏部经理,手下管近一百号人。
他说,离职是觉得触碰到了天花板,想去往更高的平台。但接下去半年多,找了很多公司都碰壁。他本来引以为傲的履历,但凡有点规模的公司都看不上。在游戏行业,棋牌类过于简单,证明不了策划能力。
于是他来了避难所,抱着一种学徒的心态。即使作为合伙人参与项目,他的分成并不高,但也完全接受,“水平就这点。”。“独立游戏制作人”,这个称号多少也吸引了他,“跟文青一样的感觉”。
贞子戴一副黑框眼镜,留着干净平头,聊天时也从不插科打诨,反而不时反思,“可能书读得有点多,喜欢咬文嚼字。”
贞子显得和环境不太融入,但仍以一种半官方的语气赞美张超:尽管是同龄人,张超无论专业能力还是游戏思维,都远远胜过他。张超无与伦比的驱动力更让他吃惊,一个人怎么可以将所有时间投入到工作,像一个疯狂的选手永远在奔跑,甚至看不到沮丧、劳累?而且每次游戏挣钱,张超的快乐都是毫无掩饰的,“像个孩子一样。”
尽管一年半自己没挣到什么钱,但贞子说学到了很多关于游戏制作的专业知识,“不然我也没自信去找工作是吧?”
周日的办公楼,只有张超的工作室亮着灯
关于离开的决定,过年时候贞子想了很久,他觉得应该要回归现实“主线剧情”了——压力来自养老,目睹了父母照顾爷爷奶奶的遗憾,他想“难道自己要等到父母六七十岁才尽孝么?”
张超没问贞子之后的计划,连礼貌性地挽留都没有。这些年,人们来来去去,对他来说,习以为常并且能接受。
他自己不可能考虑另外的路径。张超最烦的一些问题就是,“为什么不上班”、“不去挣钱?”他会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来回答你,他不需要这些。不说别的,以他的能力去游戏公司,就像沙师弟,“随便年薪百万。”但那又怎么样呢?
对张超来说,人生能玩的“副本”时间也就那二三十年,所以重要的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孩子,许多人压力的来源,他觉得好比游戏里的宠物,家长不断花钱,相当于玩家不断氪金刷属性,“最后宝宝就可以带着你打怪,相当于你老了之后可以反哺你”,就这么回事。
没有什么特别的告别仪式,大家在一起吃了顿饭。吃完,贞子将办公桌上零碎的东西装进书包,骑着自行车驶入夜色,其他人则继续加班,为那款弹幕游戏的审核冲刺。
主线剧情
离提交审核只剩下四天,游戏还有一大堆的问题要修改。张超很不满意进度。他走出办公室,两个手架在空中前后摆动,走出一股机器人的气势。“好比敌军还有四天就兵临城下,城里的人觉得还早,该吃吃该喝喝。”一边走,他一边抱怨。
趁着中午工作间隙,张超带我去办公楼对面的肠粉店,5元一份的素肠粉,他不停夸赞味道“真的绝了”,一边评论其他人什么都好,“就是还不够拼命”。他们工作时长已经撑满了,但张超还是不满意,刷一下新闻、又或者聊些跟游戏无关的话题,在他看来都在浪费有限的生命。
面试时,张超就会要求,“绝对不能摸鱼”。电脑里一个游戏不能装,“不然容易上瘾”,出租房里,专门撤掉客厅沙发,因为“躺着让人懒惰”。
“他们的表现,就是都有后路。”张超说,他的人生只有“做自己的游戏”这一种成功方式,而且每一次都会尽全力。
他最好的战友奥特曼总说自己为了钱,但张超说,他其实是最不想挣钱的人。就像上学时候喜欢开小差的同学,奥特曼总是干着活又刷起了新闻,被发现了就不好意思地笑笑。另一个不那么想挣钱的是大菠萝,之前在大厂摸鱼那个,张超说,他一直做一款抓鬼游戏,“追梦想追得太狠了”,而张超自己不一样,总是在平衡生存和理想。
但张超也有自己的终极梦想——这个语气总是自信的男人第一次语气有些犹豫,“现在离得有点远”。秦才东,张超提到这位争议性人物,牛津博士毕业,因为父亲患癌症去世,投身于“组合物”研究以期治疗癌症,被称为“马鞍山药神”,去年年底,因“生产假药罪与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判缓刑。张超说,自己想做的事也类似,母亲因癌症去世,他想通过一款游戏来“治疗”癌症。
这需要招揽一大群生物医药专家,需要“大量的用户基础”和“超高的资金”。“癌症本质上是一串密码,有很多方式可以去解锁,未来可以用人工智能来破密”, 张超相信,游戏可以最好地利用人工智能,“让大量玩家去匹配钥匙,人工智能就需要这样一个启动的导火索。”我咨询了一位资深医疗界人士,对方解释,这或许意味着大量数据与科研成果积累,癌症患者的问题输入后,即可“解密”,从而找到答案,但“想得过于天真了”,对方评价。
办公室一角,左为张超妻子英樱
死亡是张超唯一恐惧的事。他曾在医院陪伴母亲度过很多时光,隔壁床不停换人,微信加了一百多个人,最年轻的30岁出头,最后都去了那个遥远的世界。那是2015年,张超决定自己做游戏的那年。面前的肠粉早就清空,说这些的时候,他语气如常,但眼睛对着前方出了神。
张超说,自己每天都在跟生命赛跑。为了更长久地工作,他制定过运动计划,每天跑七公里,还把它写进招聘要求。但一忙起来,就像现在,谁也顾不上这茬。每天仅剩的运动就是爬七层楼梯回家,走到一半他就开始气喘吁吁。
只有那些脆弱时刻,张超会向妻子英樱吐露自己的紧迫感,从20多岁开始,就非常着急地追寿命,追到如今30多岁,想要的还遥遥无期。他也会吐露自己的弱点,觉得管不了那么多人。就像驾驭一个机器人,很多部位不属于他,但又需要用各种方式去带领他们,让机器人走起来。
英樱说,张超有一颗好胜的心,哪怕吵架,也总是想赢,引用知识五花八门,不过事后总是道歉的那个。他不是天才,只是个比普通人努力一些的拼命三郎。他嘴上容易飘,所以总是需要打击一下。他当然聪明,但最重要的是心地善良,不去伤害别人——这是大学里,她主动追他的原因。
英樱个子小小的,白色长款风衣套在身上有些撑不起来,因为怕脏,她还专门戴上了袖套。作为工作室唯一的女性,英樱在其他人眼里是难得的那种“贤内助”。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并且露出礼貌的微笑。
只有当话题到了跟父母拉扯关于买房、结婚,那些压力和焦虑,她的微笑才会消失,取而代之一阵沉默的泪水。过了好一会儿,她收拾好情绪,露出了更用力的一个微笑:“不过结局是好的,我们结婚了。”
在一起十多年了,她跟张超还总是形影不离,甚至上厕所也总是约着一块,就像中学时代要好的闺蜜一样。她只能吃半份外卖,剩下一半总交给张超解决。做游戏上,英樱听张超的,但只要出了办公室,她像张超生活里最重要的NPC指引,哪怕地铁走哪个出口,张超一概不动脑,只听她的。2019年坐火车回老家结婚,碰巧遇上游戏服务器崩了,他们也一块中途下车,找地方修BUG到半夜。
这样的生活,英樱多次说,“知足”、“开心”。 最坏最坏的打算,英樱说,就是工作室维持不下去,那他们就回她老家继续做游戏。不管怎么样,她会支持张超的决定,“因为他有梦想,我没有。”
关于未来,两个人大概只有一点不一样。跟很多已婚女性一样,英樱面临催生压力,她答应母亲在某个年纪前,一定会去做。她也确实这么打算的,这不属于游戏,她想清楚了就行,张超得听她的。
“那就听我老婆的。”尽管他自己对生孩子没有任何概念,张超说,如果决定了,他也会配合,也许过一两个月,天气回暖,他就跟妻子一块回老家生个孩子,会好好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父亲。
距离我们上次交谈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弹幕游戏如期通过审核,但又一堆新的问题要解决,他依旧忙到通宵停不下来,意外的是,他茂密的胡须已经剃得干干净净。胡子也是“我想留就留”,“张超式”答案,“我又没老板,没爸妈说我。”他眼睛通红,回答依旧很迅速。“除了做游戏,其他所有事都不那么重要,能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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