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睿宗刚接到宜城公主坠马身亡的奏报,一封揭发公主死因蹊跷的密报也紧随而来,公主殒命,究竟是意外还是谋杀?
一、强悍的公主
景云元年深秋,唐睿宗接到洛阳太守李文仲的奏报,说宜城公主在北邙山打猎时不幸因马惊坠地身亡。
宜城公主是唐睿宗哥哥唐中宗的小女儿,自幼同姐姐安乐公主一起皇宫里生皇宫里长,是一对美貌无双的姊妹花。众星捧月之下,姊妹俩都养成了唯我独尊、乖张暴戾的性格。长大后,安乐公主喜欢弄权,野心勃勃想步奶奶武则天的后尘当女皇;宜城公主则天生好武,整日像男儿那样骑马游猎,射箭击毬。
去年,安乐公主伙同母亲韦皇后发动政变失败后,被新登基的唐睿宗下旨诛杀。宜城公主虽说没有参与政变的阴谋,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唐睿宗还是一纸诏书命她迁到她的驸马裴巽的家乡洛阳北邙山居住,并将洛阳的一万户税收赐给了她,当作她的食邑。不曾想只过了一年,宜城公主就身亡了!
毕竟是同宗血亲,唐睿宗不免有些感伤。他正要下旨厚葬宜城公主时,却接到了李文仲的又一封密报,说宜城公主的老管家马三宝来官府揭发宜城公主死因蹊跷,十有八九是驸马裴巽勾结当地女尼静真用邪术害死的!谨慎的李文仲便将宜城公主之尸连同裴巽全恭迎入府,小心“看护”起来,静待朝廷处置。
唐睿宗大惊之下招来了刑部法曹狄有德和御医华太医,命二人为钦差速去洛阳查清此案。狄有德是前朝贤相狄仁傑的侄子,精明强干,公正无私,颇有狄仁傑家传遗风。唐睿宗特意叮嘱二人道:“你二人一个勘案子,一个验尸伤。事关皇家体面,对裴巽不可大堂上审讯,只可暗中查证。朕观裴巽性格温良,人品端庄,恐不会谋害公主的。若此案果与裴巽有关,定是千刀万剐之罪;否则,裴巽仍是我大唐驸马!别的事就无须你俩过问了,让李文仲自个儿处理就行了。”这一番话模棱两可,令狄有德和华太医颇是费解,但两人哪敢多问?
马不停蹄去洛阳的路上,华太医不解地问狄有德道:“狄大人,成为皇家驸马乃是天下士子求之不得的荣华富贵,裴巽谋害公主,莫非昏了头?只怕此事不可能。”
狄有德苦笑道:“华太医,你久居宫中,也太不了解做大唐驸马是什么滋味了!就拿裴巽来说吧,他当年所遭遇的‘剁手’和‘剥皮’两件事传遍了朝野呢!”
那一年,宜城公主到了谈婚论嫁之年,唐中宗便借春闱大比、新科进士们进宫叩拜皇上之机,让她端坐水晶帘后,来个金殿挑婿。宜城公主挑来选去,最后点中了满腹才学、长相出众的裴巽。
大婚之后,宜城公主与裴巽着实“恩爱”了一阵子,然而好景不长,新鲜劲一过,喜好耍刀弄棒的宜城公主对文质彬彬、只晓得吟风咏月的裴巽就厌烦起来,而且奇妒无比。曾有一天午餐,宜城公主突然发现裴巽目不转睛地盯着端菜侑酒的侍女的双手,目光痴痴的。宜城公主顺目一看,只见那侍女一双手白皙修长,煞是好看,不由牙齿咬得咯吱响。
第二天午餐,那个侍女不见了,另换了一个面目丑陋的侍女。酒过三巡,菜上五味,在宜城公主的目示下,新侍女将一个精美的食盒放在裴巽面前。裴巽揭开食盒,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探头一看,只见食盒底竟是一双血淋淋的手——昨天那个侍女的手,竟被宜城公主生生剁了下来!
被吓晕了的裴巽大病一场,从此变得委顿不堪,而宜城公主对这个见不得血腥的丈夫更厌烦了,常常喝令他去厨房端东西给自己吃喝。时间一长,宜城公主又发现裴巽停留在厨房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每当他从厨房里出来时,还显得特别愉快。宜城公主大诧:厨房里只有一个烧火的哑丫头,整天烟薰火燎的,面目黧黑,难道裴巽看中了这个黑脸的哑丫头?
宜城公主悄悄跟踪过去,果然发现裴巽在厨房里正同那哑丫头比比划划地打哑语呢,两人“交谈”得好不热络!宜城公主勃然大怒,泼妇一样冲过去,抡起烧火棍对那二人一顿暴打,又不依不饶地喝问裴巽到底看中了那烧火丫头什么。追逼折磨之下,裴巽吞吞吐吐说烧火丫头叫牡丹,让他想起了以牡丹盛名的家乡洛阳……
妒火攻心的宜城公主当即命人将烧火丫头的面皮活剥下来,用鱼胶粘贴在裴巽的脸上,一月之内不许他揭去。可怜裴巽只得告假在家,躲在房里不敢见人。最可怜的还是烧火丫头,面皮被剥的当夜,她便在厨房里悬了梁!
“其实,哪一个驸马爷不受公主的窝心气?还有比宜城公主更厉害的呢:当今皇上的女儿薛国公主,一连虐待致死了三个驸马爷呢!”狄有德一声长叹道。
华太医听了,咋舌不已:“如此说来,裴巽还真有谋害公主的动机呢!”
二、扑朔迷离
狄有德和华太医来到洛阳太守府,同李文仲一番寒暄后,华太医径去后衙停尸房,一番勘验后向狄有德呈上了验尸格。狄有德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公主额上有跌伤,并没有下毒之状。李文仲则向狄有德详细介绍了案情。
出事那天,裴巽一如往日在府中闭门读书,宜城公主则带着马三宝和几个家丁到北邙山打猎。刚来到山脚下便遇到了女尼静真。静真在洛阳也算是个名人,她年纪轻轻,不知为何出家为尼,跟着庵中老尼学得一手接生婴儿的绝活,使数不清的婴儿平安降世,被人尊称为“妙手观音”。不过,由于每当接生前,静真都要双掌合十,默祷一番,据说念的是能使人生、也能使人死的“生死咒”,因此人们对她又敬又畏。
见静真挡了道,宜城公主不知怎么邪火顿生,奔上前“噼噼”就是两马鞭。静真眼含泪珠避往一旁,双掌合十,喃喃不已,不用说,又是念她的“生死咒”。宜城公主“哈哈”大笑,率众而去。不曾想一行人来到北邙山最险峻的鹰愁崖时,突然从大山石后跃出一只五彩斑斓的吊睛白额虎,冲到宜城公主马前一声长吼。马三宝他们吓得本能地拔腿就逃,宜城公主的坐骑“紫枫露”虽是名马,但骤见老虎,也是被吓得四蹄乱弹,仰天长鸣。待马三宝他们醒过神,麻着胆子回头一看,却见那老虎早已踪影不见,紫露枫则发疯似的直冲进深不见底的鹰愁崖,而宜城公主已被摔下马来,躺在地上额破血出,昏迷不醒。几个人急忙将宜城公主抬下山,让神医“王一针”施救。
王一针把了把公主的脉搏,最终一声长叹:“不可为也!”果然没大会儿,公主一阵抽搐便断了气。马三宝几个人越嘀咕这事越觉得奇怪,不由得想起了来路上遇到的静真和她的“生死咒”:莫非公主是静真下咒“咒”死的?于是,马三宝第二天又来到了太守府……
听了李文仲的一番话,狄有德不以为然:天下哪有能咒人生死的咒语?更何况此事与裴巽有何关系呢?定是马三宝一伙为推脱护主不力的罪责而诿过于静真并胡乱攀诬裴巽!当下狄有德命李文仲先将马三宝提来审问。
马三宝长得獐头鼠目,一双小眼滴溜溜转。听了狄有德的质问,他振振有词地道:“两位大人明鉴,北邙山虽说莽深林密,走兽极多,但多是狐狸豺狗之类,从未听说有老虎出没,那吊睛白额虎从何而来?况且哪有不吃人而又突然消失的老虎?定是妖术幻觉!还有,好端端的,紫枫露怎么发疯了呢?必定是静真下了‘生死咒’!”他说着,又神秘兮兮地一笑,道:“至于驸马爷,小人也不是无根无据指控他的。想当初,小人陪公主和驸马爷从京城来洛阳,下车伊始,恰巧遇到这尼姑静真,只见她一见驸马爷就愣住了,而驸马爷也眼中含泪。公主瞧在眼里,疑心大起,暗地里叫小人悄悄打探。小人一番打探,终于弄清楚了,两人还真有一段不了的旧情呢……”
原来,静真俗家姓冯,本是富家之女,与裴巽自幼为邻,青梅竹马。长大后,两人情愫渐生,海誓山盟要结夫妻。可冯姑娘的父母却嫌弃裴巽清贫,一口拒绝了裴巽的求婚。裴巽自恃才高,便进京赶考,指望着一举中第,然后衣锦还乡迎娶冯姑娘。不料阴差阳错却成了皇家驸马,而痴情的冯姑娘绝望之下则遁入空门,成了静真……
“公主听了小人的汇报,对静真恼恨不已,可惜今非昔比,若是当年在京城,只怕早把静真捉来一刀杀了!那天见面抽了她两马鞭还不是轻的?而她居然敢对公主念生死咒!而听说公主死后,驸马爷竟然拍掌大笑,说什么‘这下好了,我和牡丹都得生路了!’牡丹就是静真出家前的小名!因此,小人怀疑是驸马爷暗中指使静真用邪术害死了公主。”马三宝说得唾沫横飞。
喝退马三宝后,狄有德又命衙役提来了静真。只见静真虽一身缁衣,头皮光光,但仍难掩姣好的容貌。令人诧异的是,静真竟一口承认了她对宜城公主念了咒语,并急切地道:“大人,贫尼无端遭公主一顿鞭打,因此对她下了生死咒,公主之死,自与他人无关!”随即双掌合十,再也不语了。望着静真的那双手,狄有德不由一愣。
静真被带下去后,狄有德和李文仲共商案情。李文仲试探道:“狄大人,依下官看来,马三宝之言乃是道听途说,不足为据……”
狄有德摇摇头道:“马三宝这一点倒没说错,裴驸马和静真确有私情!难道李大人没有听说过宜城公主当年‘剁手’和‘剥面’两桩奇闻吗?今天看到静真合十的那双手,听马三宝说起她的俗家名字,我终于明白了裴驸马当初的失态实在是事出有因——那侍女恰好也长了一双如同静直一样的柔白之手,而那个哑丫头则恰巧名字也叫牡丹!也就是说裴驸马心中一直没有忘怀冯牡丹,也就是静真!”
“啊,原来如此!”李文仲恍然大悟,随又叹气道,“难道我们真的就以法术之说将静真和裴巽定为谋害公主的凶手?岂不是贻笑天下!”
狄有德又是摇头道:“裴巽和静真的私情与此案无关!裴巽足不出门自不可能谋害公主,静真自甘认罪也是因为痴情保护裴巽而已。可那马三宝所说的北邙山中从未有过老虎的话也颇有道理,我们还是先弄清那老虎是怎么回事吧!”
三、老虎迷踪
第二天升堂,李文仲一面命小吏在府衙门外张贴提供那吊睛白额虎线索的悬赏告示,一面硬着头皮发签,命府中所有的衙役和捕快全数去北邙山中捉老虎。众衙役和捕快们全叫苦不迭:到哪儿去捉那犹如从天而降的老虎去?正闹哄哄的当儿,府门外的皮鼓被擂响了,一个青衿长衫的书生肩背布囊大步迈进了大堂。狄有德和李文仲抬头一看,不由双双起座惊呼:“逍遥公!”
原来这书生名叫吴道子,别看年纪不过三十来岁,却已是名满天下的第一丹青高手!他向来云游天下,神龙见首不见尾,近年来旅居洛阳,只不知今天他来大堂有何事。
吴道子向案台拱拱手,呵呵一笑:“两位大人,吴某是来投案自首的。”
“投……投何案?”李文仲大诧。
“宜城公主被害案啊!实不相瞒,公主是我暗害的。”吴道子道。
“你疯了!你怎么可能暗害公主?”李文仲一时口不择言。狄有德也是大吃一惊。
吴道子又是微微一笑,从布囊中取出一张卷着的牛皮来,翻转之后猛一抖,往身上一披,伏地一滚,一声大吼,转瞬之间竟变成了一只吊睛白额虎!众人无不惊得目瞪口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惊了宜城公主紫枫露马的,正是这个披了牛皮虎画的吴道子!
吴道子站起身,解下牛皮虎画,往案上一呈道:“那天我躲在鹰愁崖旁的大石后,待宜城公主过来时,我就这么突然冲出来一声吼,惊得公主人仰马翻,随后我便转入大石后逃之夭夭!今日我正要离开洛阳,却听说马三宝指控静真念什么生死咒咒死了公主,何其可笑!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岂能让小女子顶罪?喏,这张牛皮虎画就是吴某谋害公主的罪证!”
“你为何要谋害公主呢?”狄有德倒抽一口冷气。
“还不是为了裴巽裴驸马!”吴道子犹带不平地道,“吴某与裴巽乃是情同手足的知音故交,当初在洛阳时,目睹裴巽虽贵为驸马却受尽公主的屈辱折磨,骨瘦如柴、神情颓然。愤怒之余,吴某更为裴巽担心:只怕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裴弟就要被公主折磨而死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便打定了除去公主的主意。如今是杀是剐,随你们发落!”说着,吴道子伸出了双手。
听了吴道子的供述,狄有德和李文仲面面相觑,尽管两人都对义薄云天的吴道子敬佩不已,又痛惜其绝世画才,但大唐律法无情,他俩还是命衙役给吴道子戴上了脚镣手铐,关进了大狱。
四、案中有案
过了两天,李文仲和狄有德正商量着如何结案,知府门外的皮鼓又被人擂得山响,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气昂昂地来到大堂,身后还跟了一只牛犊大的黄毛猎狗。汉子行罢大礼,声若洪钟:“在下赵大夯,是北邙山下的猎户,今天特来向二位老爷报告一条那吊睛白额虎的线索!”
李文仲一拍惊堂木:“晚了!吊睛白额虎已被捉拿归案,无须你提供什么线索了,速速退下!”
赵大夯“嘿嘿”一笑道:“敢问李大人,你们只验了公主之尸,可曾验过那紫枫露马尸?”
“休得胡搅蛮缠!”李文仲大怒,再拍惊堂木,就要命衙役打赵大夯一顿板子,却被一旁的狄有德扯住了。狄有德沉声道:“赵大夯之言不无道理。试想,紫枫露被虎惊吓,猝然之下只有逃生之理,断无跳崖寻死之举!本官这两日正为此事疑惑不已,难以结案,赵大夯的话倒是个提醒呢。李太守,麻烦你速派衙役将那紫枫露从鹰愁崖底搜回来,让华太医细细勘验。”随又对堂下的赵大夯道:“你不妨在府衙暂住下来,待官府验过马尸,定会给你赏金!”
赵大夯欣然道:“这样再好不过了!”
只说衙役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紫枫露弄到了府衙。华太医一番勘验,发现马屁股上有一个深深的圆形伤口,显然不是摔伤,用铁钳往里一探,竟夹出一粒上尖下圆的怪形小石头!
“飞蝗石!”曾有过战场经历的狄有德倒抽一口冷气,“难怪紫枫露不顾一切跳下了悬崖,原来它是被飞蝗石所击中而不堪剧痛!”
毫无疑问,知道飞蝗石底细的,只有赵大夯。赵大夯又被带到了大堂,却毫不慌张,他瞟了飞蝗石一眼,又从衣兜里取出一粒一模一样的飞蝗石:“大人,实不相瞒,紫枫露是我用飞蝗石击中的,公主也是因此而从马上摔落的。我是为了给哥哥报仇!”赵大夯说着,眼中滴下泪来……
赵大夯和哥哥赵大力向来结伴打猎,兄弟俩都使得一手百发百中的飞蝗石,是北邙山最出名的兄弟猎手。两个月前的一天,赵大夯偶感风寒,便在家中歇息,赵大力则带上猎犬大黄单独出了门,并在深山坳中发现了一只火狐。火狐的毛皮很是值钱,赵大力和大黄追赶了几个山头,终于将火狐逼上了绝路——鹰愁崖。不巧的是,正在游猎的宜城公主和马三宝他们也发现了火狐,一声呐喊,围堵过来。赵大力哪敢同宜城公主争猎,识趣地让在一旁。公主帛出凤尾箭,连开三箭,都被狡猾的火狐扭腰摆胯躲了过去。眼看火狐就要突出重围,逃之夭夭,赵大力只得出手,一石将火狐击倒在悬崖边。按打猎谁射中猎物就归谁的规矩,赵大力奔到悬崖边捡拾火狐。宜城公主妒火大发:没想到自己的射技竟不如一个山野草民,传扬出去,岂不大失脸面?她见四野无人,便又抽出了一支凤尾箭,一箭将赵大力射倒。可怜赵大力哼也没哼,当即身亡!宜城公主又对马三宝使了个眼色,马三宝会意,跑到悬崖边将围着赵大力呜咽不已的大黄挥剑赶跑,从赵大力后背拔出凤尾箭,又将尸体推下悬崖,来个毁尸灭迹。冷不防忠心护主的大黄舍命上前,一口咬在他腿上。马三宝只顾护疼,大黄趁机一口衔了那支凤尾箭,飞窜下山……
“那天大黄衔着一支带血的凤尾箭奔到我面前,呜呜不已,我心中不由一咯噔:难道哥哥出事了?当下强撑身子,跟着大黄来到鹰愁崖下,果见我那可怜的哥血肉模糊倒在乱石之中!手捏着这支凤尾箭,耳听着大黄的悲鸣,我明白了:哥哥必定是死于凤尾箭主人之手,而能使用将箭尾打制成凤尾形状的人,只有金枝玉叶的宜城公主!起初,小人很想到官府状告公主草菅人命,但转念一想:自古官官相护,一介草民只凭一支箭岂能告倒公主?再说就算赢了官司,但根据大唐律法,公主杀死百姓,也不过是降降爵位、减减俸禄而已!
“我最终决定自个儿为哥哥报仇!掩埋好哥哥后,我便悄悄地盯上了公主。说来也是苍天有眼,那天公主又来到鹰愁崖打猎,我就伏在崖壁顶上呢!望见公主的马被一只突然而至的老虎所惊,我原以为这下公主要栽下马来,不料公主骑术高超,紧勒马缰绳,一番折腾之后,居然有惊无险地坐稳了身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掏出了飞蝗石,手一甩射在了马屁股上!”
赵大夯说着,将那支凤尾箭呈了上来,最后道:“今天小人听路人传言是吴道子先生画个牛皮虎吓得公主落了马,小人心中便明白吴先生误会了。小人为哥报了大仇,虽死无憾,还望大人不可冤屈了吴先生!”
狄有德和李文仲直听得目瞪口呆,连揩额上惊出的冷汗!为彻底证实赵大夯的话,李文仲命衙役传来马三宝与之对质。马三宝一入大堂,那只大黄狗便“呜”的一声咬住了他的裤管,而一见案台上那支血痕犹存的凤尾箭,马三宝更是吓白了脸……
五、要命的一针
案件又突现新情况,大出狄有德和李文仲的意料!将赵大夯收监后,几个人来到后衙李文仲书房里反复斟酌案情,直到掌灯时分犹难定夺。这时书童挑着灯笼来报:“老爷,王一针王老先生来访。”
王一针,不是最后救治宜城公主的那位神医吗?他深夜来访有何事?狄有德和华太医面面相觑,李文仲更是惊奇,忙命书童将王一针领进来。
白眉白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王一针进了书房,略一施礼,便目光如炬地逼视华太医:“华太医,你勘验公主之尸时,不知可曾勘验过公主的右手手腕?”
华太医一怔:“这……这个倒不曾,皇上有旨,只可验公主尸伤。”
“呵呵,难怪啊难怪。”王一针不无讥讽地笑道,“华太医果不愧是御医,眼中只有皇上的金口玉言,倒把咱们医家的验尸须先切脉这第一要旨给忘记了!”华太医不由面红耳赤。
狄有德已听出了王一针话中有话,不由心中一凛:只怕此案又要节外生枝!
果然,几个人来到停尸房,华太医二验公主之尸,只见他一搭公主的右手腕,脸色突然一变,一番推捏拍打之后,竟从中取出一根细长闪亮的银针来!
迎着众人万分愕然的目光,王一针坦然一笑:“你们猜得不错,这根银针确是老朽所遗!老朽一针下去,可令人生,亦可令人死!”
“你……你竟敢妄取公主性命!”华太医惊叫道。
“老朽行医一世,但存救死扶伤的慈悲心肠,岂敢妄取他人性命?”王一针一声长叹,“自公主驾临洛阳一年来,老朽碰到一桩怪事:有一类病人虽骨瘦如柴,可腿脚肿得粗如水桶,呻吟床头,浑身直出黄水,令老朽难以下针施救,眼睁睁看着病人命丧黄泉!李大人作为洛阳的父母官,你知道这是什么病吗?”
“水……水肿病,也叫浮肿病。”李文仲低下了头,嗫嚅道。
“更奇怪的是,这得水肿病的人并非三例五例,而是上百例有余!这种病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再问李大人,是谁造成了这桩人祸?”王一针幽幽地道。
狄有德和华太医疑惑地望着李文仲。半天后,李文仲终于抬起了头,脸憋得像个紫茄子,一咬牙道:“狄大人,恕李某对皇家不恭了!”随即手指着公主之尸,悲愤地道:“是这个女人造成了这桩人祸!自她到洛阳后,因为皇上把一万户的税收赏赐给了她,她为大修府邸,便乱加赋税。今年水旱频繁,粮食歉收,不少百姓倾家荡产,颗粒无存,眼看寒冬将至,何以为生?下官苦劝她,却遭她一顿呵斥……”
“李大人,百姓心中有杆秤,知道你是个好官,也知道你胆子小了点,胳膊拗不过大腿,对公主无可奈何。公主她这是苛政猛于虎,杀人如草不闻声——她活着,百姓就不得活,她死了,百姓才可得救!”王一针慷慨激昂地接话,随又转头对华太医道,“那天马三宝他们抬着公主来到老朽住处,喝令老朽救治。老朽起初见公主血头血脸,自以为她必死无疑,心中窃喜,但一按她的脉搏,发现她脉搏强劲,居然还有救!老朽毫不犹豫地悄悄将银针扎进了她的曲池穴。”
“曲池穴乃紧要之穴,平常针之可令人昏厥,公主本就处于昏迷之中,这一针就是要命之针!”华太医不觉失声道。
“对,就是这一针要了公主的命!我才是害死公主的真正凶手。今日老朽行医归来,听说吴道子和赵大夯先后自首认罪,心中颇是不安,岂能忍心让他俩背黑锅?请两位大人将老朽捉拿归案,绑到京城,是杀是剐由皇上定夺!”
一听“皇上”二字,李文仲刚才鼓起来的勇气一下子没有了,眉眼一低对狄有德道:“狄大人,王一针他……他招供了,您看怎么办?”见狄有德依旧不语,紧皱眉头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他不由打了个哆嗦,无力地拍了一下巴掌,守候在门外的两个衙役便手持镣铐走向王一针……
六、一夜白头
西风飒飒,落叶簌簌,洛水之上的白鹤桥下,一队官府衙役看守着四辆准备押运囚犯的槛车,槛车旁站了四个披枷戴锁的嫌犯,分别是静真、吴道子、赵大夯和王一针。马三宝则得意洋洋地站在另一旁,他是作为宜城公主被害案的证人去京城作证的。
白鹤桥上,站立着狄有德、华太医以及为他们送行的李文仲。裴巽也来到了驿站,他一会儿眼望望静真他们,一会儿看看狄有德,欲言又止——他想为静真向狄有德求情,但又恐适得其反。只见狄有德背对着大家,一言不发,可他的头发一夜之间已白了大半!
面对桥下的滔滔洛水,狄有德沉默半晌,终于回转过身,双拳一抱:“裴驸马,李大人,请回吧!”随又指着静真道:“自古从无被咒而死之人,公主之死,与静真无关,放了她!”
裴巽和李文仲一阵惊喜,急命衙役为静真除去镣铐。重得自由之身的静真忍不住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静真,这就是你的生死咒吧?”狄有德突然发问道。
“是呀!”静真不由得脱口而出,随又不好意思地道,“这也是师傅当初教的一招防身之策——一介女流,为人接生,多有不便,难免遇到歹人,便只好借助鬼神吓阻他们。”
几个人不觉笑了,顿时气氛松弛了许多。马三宝却脸色骤变,冷汗涔涔,感到事情有点不妙了。果然,狄有德忽又从一旁书吏手捧的公文皮囊中,将一张牛皮虎画、一枚飞蝗石和一根银针捡出来,手一扬,全扔进了桥下滔滔洛水中!
“狄……狄大人,扔不得!这是吴道子他们三人谋害公主的证据!”马三宝忍不住顿足大叫。
狄有德冷声道:“实不相瞒,狄某受皇上之命,只是调查宜城公主之死是否与裴驸马有关,至于其他非狄某所知也!”
华太医也突然开了窍,掏出那张验尸格,兴奋地道:“是哩,皇上圣明,只令小老儿勘验公主的尸伤是否摔伤。小老儿早已将验尸格填写得清清楚楚。现在,只需如实向皇上汇报就行了!”
李文仲大喜,挺直了腰杆:“有狄大人作主,咱还怕什么呢!”手一挥,命几个衙役快将吴道子三人的镣铐全解了!
“你们这是包庇谋害公主的罪犯!别忘了这是大唐的天下,我要到京城为公主鸣冤……”马三宝歇斯底里地大叫。
“哼,恐怕你去不了京城了!”李文仲一声冷笑,“一年来你仗着公主的威风狐假虎威,作恶多端,逼得不少洛阳百姓家破人亡!本府案台下告你的状纸堆积如山,随便抽出一个案子都可判你个杀头之罪。来人,本府如今就将这白鹤桥当作大堂,先打马三宝五十大板!”早有几个衙役将马三宝拖翻,抽出红白棍,一阵上下翻飞。不一时,马三宝便惨叫着呜呼哀哉!
众人哈哈大笑。狄有德对裴巽和静真拱拱手,意味深长地道:“本官和华太医此番回京城,保管你们平安无事,你们静候佳音好了。”
吴道子朗声道:“也请狄大人和华太医在京城静候来自洛阳才子佳人喜结连理的佳音。这个月老我是当定了!”一番话说得裴巽和静都羞红了脸。
尾声
狄有德和华太医回到京城,小心翼翼地将公主之死一案的勘查情况向唐睿宗作了汇报。唐睿宗听了颇为满意:“朕早说过,裴巽不会谋害我大唐公主的,今日果不其然!”狄有德和华太医不由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不过,还要劳烦狄爱卿再到洛阳去一趟,宣裴巽进京城!”唐睿宗话题一转道。
狄有德大诧,只听皇上喜滋滋地道:“朕也早说过,若裴巽没有谋害宜城公主,那么他仍是我大唐驸马!朕的女儿薛国公主近日又丧夫,朕有意招裴巽为东床快婿。其实,这也是薛国公主的意思,想当年金殿挑婿时她也看中了裴巽,这么些年一直向朕念叨要找一个如裴巽那样才貌双全的驸马呢!这下如她所愿了……”
狄有德手捧着太监塞过来的圣旨,彻底蒙了,万千话语哽在了喉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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